方敦孺和嚴正肅當然也不是愣頭青,在這件案子上,兩人其實是有所圖謀的。他們並非不知道要定性王爺阻撓敵視對抗新法之罪是頗有些難度的,搞不好會適得其反。但是相較於帶來的好處而言,這恰恰是他們需要的一個極大的契機。
其一,目前變法的局麵看似一片大好,但其實進入攻堅期之後舉步為艱。《雇役法》的推行遭受的最大的阻撓便是助役錢的征收遭受到了官員豪族皇族的一致抵抗。這也是為何兩人急於希望能尋求一個突破口的原因。在杭州,康子震尋求的便是突破梁王郭冰這個突破口,但其實在大周各地,高級官員以及皇族分支也都是新法推行官員急於突破的對象。破一處,便可對全局產生決定性的影響。大壩隻要潰破一處,便可各個擊破,完成雇役法最後的攻堅。
所以,在目前這種情形下,將郭冰殺死康子震一案拔高高度,定性為對抗新法的罪名是一次極好的契機。倘若能定罪,起到的便是敲山震虎,當頭棒喝之威。讓那些頑固抵抗和觀望者心中明白,連梁王爺都抵擋不住變法之威,更遑論是他們。從這個意義上來說,若定罪成功,這件事新法攻堅決定性的轉折點,會將新法的推行往前猛推一大步。雖然失去康子震是讓人痛心的損失,但倘若他的死能換來這樣的結果,那也算是死得其所的。
其二,此舉可以很好的試探皇上心底裡的底線。年初關於新法的軒然大波引發的朝廷中的動蕩雖然已經平息。吳春來領銜彈劾的《十罪疏》猶在耳邊。那份彈劾的罪狀現在被貼在了條例司公房的牆上,嚴正肅和方敦孺天天看一遍,便是提醒自己朝中反對變法派的強大。但那並不是他們所擔心的,他們擔心的其實是在那件事上皇上最後的態度。
皇上在那件事上表麵上是堅定的維護了變法派,但皇上依舊下旨任命了吳春來為副宰相。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是搞平衡,和稀泥。這或許是帝王禦人之道,又或許是當時情形下皇上能做的最好的選擇。但是在嚴正肅和方敦孺看來,他們感受到的是皇上內心中的一絲波動。倘若皇上堅定不移的推行新法,又怎會容這些人詆毀新法,又怎會給詆毀者升官,借以平息事態。皇上應該和自己兩人一樣的堅決,變法之事本就是非此即彼,非對即錯。不可能有既此又彼,既對又錯的表態。所以,皇上的內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很重要。
此案正好可以作為一個試金石,探查皇上的內心。
其三,以‘富國強兵’為目標的變法即將進入第二階段。數部軍隊方麵的變革新法正在醞釀草擬之中。毫無疑問,第二階段觸及大周軍隊的改革將麵臨更大的困難,因為觸及到的將是一些手握重兵實權的人物,其難度和造成的震撼可想而知。如果在梁王一案上能夠果決處置,展現決心和強力手段,展示變法派的威嚴,無疑將是第二階段新法推行的最好開端。
尊貴如大周王爺都不能阻擋變法的洪流,那些打算對抗阻撓之人該掐掐自己的腿肚子,看看自己有沒有可能阻擋大勢,敢不敢跟變法派和皇上叫板。
某種意義上來說,郭冰溺殺康子震一案會成為一個試金石,風向標,會讓那些動搖的人堅定信念,讓那些試圖頑抗抵觸的明白大勢之不可阻擋,會對整個變法起到一個推波助瀾的作用。
康子震的死確實是損失,但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壞事在有心人的操縱下也是可以成為好事的。
不過雖然此案的意義重大,但具體到案情上,方敦孺還是比較謹慎的。大帽子不是說扣上便扣上的,那需要證據的支持。殺了康子震雖然是事實,但強行說殺康子震是為了阻撓新法的推行卻有些說不過去。梁王郭冰以前說過的一些言論也可以作為佐證,但那畢竟隻是證據之一。要想定罪,需要的是更多的更詳實的證據,這便需要專案組查出更多的實證來。
除了派遣人員即刻去杭州查實之外,方敦孺理所當然的將突破口放在了林覺身上。此案發生時林覺就在當場,林覺又是王爺的女婿,必是知道一些不為人所知的內情的。隻要林覺開口說話作證,便是最有利的證據。
正是基於這樣的考慮,方敦孺那天午後才會去微服去見林覺,想說服林覺站在自己的一方來指證梁王爺。不得不說,方敦孺這個人其實有時候傻得可愛,他自己六親不認,有時候便認為彆人也跟他一樣。他似乎也忘了自己對林覺的絕情。換做一般人,這種想法早就打消了,但他卻還是去了。還自作聰明的耍了些手段,又拿以前的情分和方師母浣秋的感情作為底牌來誘惑林覺。當然,他沒有得到他想要的結果,林覺果決的拒絕了他。這讓他極為憤怒和失望。
既然軟的不行,方敦孺便決定來硬的。他要讓林覺明白,他必須跟自己合作。否則他便沒有任何的出路。他必須要撬開林覺的嘴,因為這是目前最為直接有效的辦法。
林覺的身影終於出現在了禦史台中堂之前,等的已經有些心焦的幾名官員終於鬆了口氣,坐直了身子,展現作為審訊者的威嚴。
方敦孺默默的看著走到堂下的林覺,他發現林覺沒有穿官服戴官帽,隻著一襲青衫,就像當初自己在鬆山書院後山見到的模樣。忽然間方敦孺生出一絲感慨來。物是人非,時光荏苒,人還是那個人,但心早已不是那顆心了。這世上的事情,有時候還真的說不清,道不明。
“下官林覺見過諸位大人。”林覺站在堂下躬身行禮。
幾名官員紛紛拱手,雖然麵色嚴峻,但林覺畢竟是官員,自然不能失禮。方敦孺卻連身子都沒欠一下,皺眉瞧著林覺。
“學生林覺給先生見禮。”林覺單獨想方敦孺深深一鞠。
“林大人,本官是禦史中丞,審刑院知院事,條例司主事方敦孺,你可稱呼本官大人,本官不是你口中的什麼先生,本官也沒你這個學生。明白了麼?”方敦孺緩緩開口道。
林覺尷尬一笑道:“下官明白了。下官見過方大人。”
方敦孺點頭道:“很好。林大人可知這裡是什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