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適才劉大人說了,有的人半途離開了。這裡邊要分情形。有的人入我條例司是為了名利而來,當他們發現這裡根本不是能得名利的地方時,自然是跑飛快。這一類人不必說了,投機取巧之人,老夫甚至都懶得去想一想他們。另一類人則是因為意見不同。這叫做道不同難為謀,所以他們離開了。但不可否認,他們對變法是有貢獻的。遠的不說,就拿林覺和杜微漸來說,常平新法和雇役法的條款他二人灌注了心血,他們也曾熬夜思考,數日不歸。時至如今,老夫依舊感念這些事。但是,他們不能理解老夫和嚴大人的變法思路,老夫也隻能忍痛割愛,放他們離去。就算是在座的各位,你們倘若要走,老夫也不會阻攔的。老夫要你們明白,隻有最堅定的人,最堅強的人,才能跟老夫和嚴大人一起走到最後。再能傲立風雪之中,迎來雪後的驕陽。”
“……新法推行至今,各種謠言各種攻訐四起,有的甚至荒誕不羈。當初新法頒行之時,適逢京畿以及周邊各路大旱。有人便說這是我新法之過。有的地方地震了,有的地方山崩了,有的地方發洪水了,一概有人將之歸咎於我新法之禍。至於詆毀我和嚴大人的一些言論,詆毀新法的言論便更多了。花樣翻新,各色各樣。他們總是能找到詆毀的理由和言辭。這次青教之亂,他們將罪責安在新法的頭上,老夫和嚴大人一點也不奇怪。這麼大的事情倘若不找個替罪羊,倘若不扯到新法身上,那還是他們麼?隻是我和嚴大人難過的是,皇上不得不站出來背負罪責,這是我們最內疚的地方……”
“……你們現在心裡有些想法,有些動搖,這既是人之常情,卻也是根本沒必要的。那隻能說明你們沒有將變法當做此生必為的事業。沒能理解變法對於國家和朝廷的重大作用。老夫可以這麼說,就算天下旱澇,地動山崩,萬夫所指,甚至造成了地方上的叛亂之事,那又當如何?跟大局相比,跟社稷崩塌相比這算什麼?聖人曾言: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聖人言。老夫今日權且改他一改,若為變法之故,老夫要說的是三句話‘天變不足畏、人言不足恤、祖宗不足法’。理解這三不足者,變法之事方可成之。”
在座的所有人都驚愕的張大了嘴巴,前麵的話他們聽著還感動至極,甚至有些羞愧自責。但當聽到這最後幾句話時,所有人都驚呆了。不僅是他們,連嚴正肅也吃驚的看著方敦孺,他也沒想到方敦孺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這話說的太過了!!!
劉西丁先是嗔目吃驚,繼而嘴角露出笑意來。多少天來,他在尋找著方敦孺的破綻。多少次他潛入嚴正肅和方敦孺的公房,偷聽他們的談話,抄錄他們的詩文,便是想找到方敦孺和嚴正肅出格的詩文。但他的那些成果統統被吳春來給否定掉。要麼威力不足,要麼便是牽強附會。但現在,他親耳聽到了什麼?這三不足之言簡直太勁爆了,這簡直是大逆不道之言。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一個絕好的機會。
“諸位,這些話隻是方中丞在你們麵前說的話,方中丞是以此言激勵你們堅定變法決心,不要為外界紛擾所亂。所以你們聽了便罷,不要以為有什麼彆的意思。出了這個門,諸位便不要再提此事了。”
嚴正肅急忙說了幾句話,想為方敦孺挽回這有些失控的言論。他當然知道方敦孺心裡就是這麼想的,他其實也同意這三不足之論。但是,這些話兩人私底下交流便也罷了,當著這麼多人的麵說出來,那卻是有些過火了。他必須挽回一些影響,並且暗示眾人不要亂傳亂說。
方敦孺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忙點頭應和道:“老夫正是此意,嚴大人說的便是老夫的意思,老夫絕不是為了新法可以不顧一切,隻是告訴你們,有些事完全是彆人強行栽贓誣陷到新法上,給變法潑臟水,我們不必去理會。有皇上的大力支持,有諸位的全心全意的付出,變法之事必將成功,在座諸位將完成創舉,青史留名。”
眾人紛紛點頭道:“下官等明白兩位大人的意思,我等受教了。”
劉西丁更是頻頻點頭道:“聽兩位大人一番教誨,下官覺得大開眼界,原來下官這麼多年的書白讀了。兩位大人才是真正領會了書中的精髓,下官這麼多年讀的都是死書,想來實在慚愧。今後下官要多想兩位大人請教啊,不可自高自大了。”
這話一語雙關,看似是拍馬屁,但其實藏匿鋒芒。此言言不由衷,頗為玩味。嚴正肅敏銳的覺察到了這一點,皺眉看向劉西丁,若有所思。
……
漆黑之夜,寒風刺骨。汴梁城中的百姓大部分都已經安然入眠。一輛馬車幽靈一般的停在了東華門外馬行街中段的同福巷口。馬車上一個人影跳下車來,鑽進了巷子裡。不久後在一戶緊閉的朱門大宅門前現身,伸手砰砰的拍著大門。
裡邊門人打開小門探頭出來,滿臉不耐煩的喝罵道:“誰啊?大半夜的,報喪麼?”
“煩請通稟吳副相,就說劉西丁有要事求見。”那人啞聲道。
“見什麼見?什麼劉西丁?大半夜的鬨騰什麼?我家老爺早就睡了。有事明天請早。”門人罵罵咧咧,伸手便要關閉小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