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你說得我無情無義。”
“你就是無情無義。”
“我確實無情無義。”
“哦,你看你都承認……”
“我無情無義的時候都向著誰了?”
“……”
謝雲出廚房和王井龍排排坐喝可樂去了。
王井龍正盯著電視機上的綜藝樂嗬,一轉頭看著謝雲坐在自己身邊低著頭喝可樂,臉上的血色和她手裡的可口可樂一樣紅得驚人。
“姐姐,你熱啊?都秋天啦今兒外麵才二十多度,臉怎麼這麼――”
話還沒說完就被謝雲捂了嘴。
*
陸鸞處理好了那些食材也出來跟著看電視,和王井龍聊了一會兒修車的事,謝雲跟馬仔視頻,看著謝國平做完今晚晚餐後的例行晚檢。
當下手機發現都快七點了。
說好放學回家做飯的王檬還沒回來。
一轉頭,兩個大男生還在討論今兒送來修車廠的那輛思域改裝,兩位一個親哥哥一個自稱如同親哥哥的人沒心沒肺且沒水準地嘲笑他們客戶要求的汽車改裝審美……
總之沒有一個人露出稍微擔心的樣子。
謝雲在心中歎了口氣,屈指敲敲桌子:“天都黑透了,軟妹還沒回,你們不打個電話問問?”
王井龍這才想起來這茬似的,給軟妹掛了個微信語音,那邊手機被接起來了,軟妹小小聲地“喂”了下,聲音帶著一點點顫音。
她說老師拖堂。
王井龍信了,粗著嗓子說“那我們先做飯了等你都得餓死”,掛了語音,陸鸞站起來走向廚房,謝雲難以置信地望著這哥倆。
這心眼長比榴蓮的刺還粗。
她在要不要多管閒事的糾結中猶豫了三秒,想到了那口味還不錯的秋梨棒棒糖,她站起來拍拍裙子,說:“我去接她吧,天都黑了,自己坐公車也不安全。”
兩男生沒多大異議,謝雲拿了車鑰匙就出去了。
*
十三中離李子巷也不算特彆遠,謝雲開著車到也不過十幾分鐘。
初中沒有晚自習,到了學校門口謝雲看著學校大門都關了一大半就剩一條縫、整個教學樓都黑漆漆的,她一點兒也不驚訝。
門衛室的保安探了個腦袋出來:“都下課放學啦,來做什麼?”
大概是見謝雲年輕又漂亮,開著輛豪車,他語氣還算客氣。
“我妹還在裡麵。”謝雲麵無表情地說,“麻煩您開個門。”
保安半信半疑地嘟囔著“學生都走光了哪裡還有人嘛”卻還是慢吞吞地開了門,謝雲在門衛處做了個登記,就一腳油門直接開車進去,車子駛過白天可能到處是學生、現在空無一人的操場,在黑漆漆的教學樓前停了下來,熄火,下車。麵無表情地上了教學樓的樓梯,夜晚空無一人的教學樓黑得滲人,她也一點沒有害怕的意思,到了初三年紀所在的三樓,她撥通了剛剛問王井龍他們要來的軟妹的電話。
周圍□□靜了,除了電話裡傳來的彩鈴音,隱約從背後似乎還有其他的手機來電鈴聲亂入……微涼的風吹過,有點陰嗖嗖的。
電話那邊接通後遲疑地“喂”了聲,顯然是不知道這個陌生的來電號碼屬於誰。
“我,”謝雲自報家門,“謝雲。”
電話那邊安靜了幾秒。
“你在哪?”她又問。
“那個,還在學校,考試沒考好被留下來補課。”王檬小聲地說,“你先去李子巷,他們都在陸哥家裡――”
謝雲一邊打電話,一邊回頭看身後黑漆漆的一片教室,沒有哪個是開著燈的……她被荒謬得想發笑,黑燈瞎火補什麼課?
王井龍和陸鸞五大三粗像個傻子,她不是。
“我就站在德語樓四樓廁所門口,”謝雲淡淡地問,“你在哪個隔間?”
電話那邊立刻失去了聲音。
三分鐘後。
謝雲拉開了女洗手間最後一間隔間的門,目光冷靜地看著裡麵站著的小姑娘。
她渾身濕漉漉的,校服裙子和衣服狼狽地貼在身上,白色的校服上衣因為濕水透得隱約看見裡麵淺色的內衣。
漆黑的短發貼在發白的臉上。
她在發抖。
見到謝雲的一瞬間,她沒有多少血色的唇瓣動了動,謝雲扶著隔間門的手背青筋凸起。
“要是不想被發現身上濕,你趁著下午太陽還在從學校走回家應該也乾的差不多了。”謝雲看著她,淡道,“躲在這裡有什麼用,你哥他們雖然遲鈍,但是早晚還是會發現。”
王檬沒動彈。
過了一會兒,她感覺到一隻溫暖柔軟的手牽著她走出洗手間隔間,她猶如一具行屍走肉,直到下了樓,被塞進汽車的副駕駛。
淡淡的玫瑰香是女士香水的氣味,那氣味將她籠罩起來,驅散了鼻息之間洗手間那種令人作嘔的味道,她抬了抬頭,正巧看見謝雲替她扣安全帶的側臉……
“我……”
“為什麼被欺負了?”
謝雲打開空調,調到熱風,風度最大,中控屏幕上把對著副駕上下對流三個方向的風都打開,讓溫暖的風吹過小姑娘的臉。
王檬覺得身上的血液在回流。
“說,說我有爹生沒爹養。”
王檬懷疑自己也是魔怔了,也可能是車內舒適的溫度和香味讓她覺得過於安心,憋了很久了秘密就這樣被她說出來。
“說我李子巷出來的,又、又窮還很臭。”
李子巷的下水管道很老舊,確實常年彌漫著腐朽的臭味,但是這味道當然不會讓生活在那裡的人也染上……
現在的中學生還挺惡毒的。
欺負人要什麼正經八百的理由啊,隨便找一個都是罪名。
“……為什麼不告訴你哥?”
“我哥,高三,”她小聲說,“我怕他打架鬨事被記過。”
她說話帶著顫。
在電話裡就是這種聲音,想哭又不敢哭。
王井龍他們可能真的是傻子,才聽不出來異樣。
謝雲轉身,看著蜷縮在她車副駕駛的小姑娘,一身狼狽,麵色白得發青,雙眼黯淡得看不見一點光,這種時候,彆的學生都坐在家裡吃父母做好的香噴噴的熱飯熱菜……
她卻蜷縮在廁所裡,有家不敢回,像隻濕漉漉、渾身淩亂的下水道裡活著的小白鼠。
她才初三,撐死不過十五歲。
謝雲有點煩,發動了車子開除學校門,停在街邊等著汽車空調將小姑娘烘乾的時間,她靠在駕駛座那邊的車窗,用手機給陸鸞他們報平安,睜眼說瞎話:
―雲雲雲:小姑娘考試沒考好,老師說還要十幾分鐘才放人。
不當著陸鸞的麵撒謊還是沒什麼難度的。
發完微信她又看了眼王檬,見她在揉眼睛,假裝沒看見她手背上的淤青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從汽車儲物箱裡拿出一瓶眼藥水遞給她,“去血紅絲的,”她說,“彆揉,你眼睛太紅了。”
王檬小聲說“謝謝”,在滴眼藥水的空擋,謝雲閒著沒事,又打開微信,心不在焉地刷了下朋友圈。
結果正巧看見今年才上大二的堂妹謝珊新發了條朋友圈,是個新買的EL的包,配字:
阿爸最近遇見企圖作亂之人,心情不好,被我和阿媽強行拖出來逛街……撒潑打滾讓給買了這個,不管什麼作亂之人又能掀起什麼風浪呢,殊不知最後占便宜的都是我,憑本事靠親爹,嘿嘿!
謝雲麵無表情地欣賞品鑒完每一個字,遵守人類社交禮儀地大方地點了個讚,順手評論:已閱,作亂之人現在尤其想送你親爹下地獄。
發完三秒,微信震了。
―謝珊:謝雲,你有什麼疾病嗎?
―雲雲雲:沒你病的重。
―謝珊:你不是有病是什麼,自己沒阿爸了還看不得彆人有?
―雲雲雲:你說的對,是看不得。
―雲雲雲:所以你也準備好體驗沒爹的快樂吧。
―雲雲雲:跟你不一樣,我阿爸就算沒了我也餓不死,但你和你阿媽到時候去討飯,恐怕狗都嫌。
―謝珊:放你老母的屁,你爸才下地獄!
謝雲看著嗤笑一聲,眼神很淡,她轉頭看著身邊低頭悶悶的小姑娘,終於恍然懂得自己的正義感來源於何處:看著軟妹,她何嘗不是看見另一個自己?
至於謝三叔,謝國昌……
不急著下地獄也行,在那之前,至少得先下個監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