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國昌逼逼叨叨中,她伸手,從身邊的某個馬仔手裡接過了他手裡的破爛鐵棍,眾人錯愕的目光中踩著高跟鞋“嗒嗒”疾步走來,然後在所有人沒來得及反應過來的情況下,來到那輛跑車前舉起了鐵棍――
“啊啊啊!”
坐在駕駛座的謝珊第一時間驚恐地把頭埋進方向盤和自己胸口之間。
伴隨著“啪”地驚天巨響,鐵棍將跑車後視鏡打得稀碎,火紅的後蓋飛出,鏡麵碎裂,隻剩幾根電線鏈接著耷拉在那。
“姐!”
“謝雲,你瘋了!”
“來個人拉住她!”
驚聲尖叫聲中,謝雲伸手一拽掰下整個後視鏡,對準駕駛座上謝珊的腦袋砸去!
她“啊”地一聲發出慘叫,捂著腦袋開始嚎啕大哭,頭發絲裡掛著後視鏡玻璃的碎片,她手抖得沒辦法把它們拿下來……
後視鏡滾到副駕駛李秀蓮那,在女兒崩潰的哭聲中,中年女人被嚇到一動不敢動,驚恐地瞪著眼仿佛看瘋子般望著車外的瘋女人!
“謝雲!你這是做什麼!”
“我阿爸的靈堂不是你們可以撒野的地方。”
“你在說什麼啊蒼天啊,我們好心來悼念……珊珊,你有沒有事,有沒有受傷?”
謝國昌的嘶吼和李秀蓮驚恐的指責混在一片混亂之中。
謝雲將手裡被敲彎的鐵棍還給那個傻了眼的馬仔,重新戴上墨鏡的時候,她嗅到從自己的手掌心傳來的血腥。
她麵不改色淡道:“阿湛,送一下三叔。送不走的話,你也一同滾蛋便是。”
謝雲回到靈棚,很多人都不知道前麵發生了什麼。
謝雲隻是笑了笑禮貌地說:“封路沒做好,前麵來了不懂事的人開車誤闖,已經讓人趕走。”
眾人不多懷疑,三言兩語罵了缺德鬼,散去。
晚上太陽落山,江市的大佬們散去一些,來悼念的多是醉仙樓為中心往外幾條街的街坊鄰居,謝雲叫來馬仔們支起牌桌,靈棚前坐滿了人,倒也算熱鬨。
八點不到,王井龍帶著軟妹來了,大概是一放學回家換了衣服就來的,可能還翹了晚自習。
軟妹身上穿著黑色的外套和黑色的裙子,人來人往之中被王井龍一路護著來到謝雲麵前,站在她麵前雙眼微紅,又有些不知所措地望著她。
謝雲已經摘了墨鏡,靈棚昏暗的燈光下她的黑眼圈看上去沒那麼濃重,她衝著手都不知道往哪放的軟妹笑了笑,拉著她,帶她去靈棚裡麵給謝國平上了香,燒了值錢。
軟妹上了香之後,低頭看看謝雲的手,“啊”了一聲,伸手飛快地碰了碰她的手腕。
謝雲卻不以為然,輕描淡寫似的躲過了她的手,拉著小姑娘在一個角落裡坐下,給了她一顆話梅糖,然後摸了摸她的頭發說:“軟妹,如今我同你一樣,也成為了沒有阿爸的人。”
軟妹眨眨眼。
“但是要記住,哪怕是沒有了父母,我們也不是隨便什麼阿貓阿狗都可以欺負的人。”
她語氣很淡。
軟妹望著她,沒說話卻出了神。
此時王井龍已經拜完三下,在火盆裡燒完紙錢,轉身過來便看見妹妹罰站似的站在那瞪著謝小姐,後者坐在椅子上,半個身子藏匿在陰影中……
不經意掃過她的側臉,他愣了愣,從未覺得眼前的女人有一天也會與“冷硬”二字掛鉤,記憶中她總是在微笑的。 此時此刻她的氣場卻與以往不同。 不同到有那麼一瞬間王井龍幾乎不敢立刻上前。
站在旁邊,過了一會兒他才走上前牽起軟妹,同眼前的姐姐講“節哀順變”……她輕輕頷首,讓王井龍帶著軟妹離開之後,她又獨自坐在角落裡發了一會兒呆。
耳邊是各種手搓麻將洗牌、扔牌的聲音,她走神得厲害,什麼時候麵前站了個人她都不知道。
無力耷拉著放在膝蓋上的手腕忽然被一隻溫熱粗糙的大手拉走,她微愣。
抬起頭,隻看見半蹲在自己跟前垂眼的漂亮年輕人,他冷著臉動作利落地用牙撕開酒精棉包裝,取出沾了酒精的消毒棉。
“手怎麼回事?”
他語氣不太好。
相反的,手上動作卻很輕柔。
消毒酒精滾過手上被車玻璃刮出的細細傷口帶來一陣陣螞蟻啃噬的刺痛,謝雲沒動,乖乖地讓他替她擦拭傷口,貼上創可貼。
“你怎麼來了?”她不答,反問。
“嗯。”他依舊惜字如金地回答。
“什麼時候來的?”
“剛剛,和王井龍一起。”
看見她手上的傷口,就又轉頭去了趟藥店。
謝雲“哦”了一聲,見他貼完創可貼了,還捏著自己的手沒放開,她也沒有急著立刻抽回來,隻是顯得有些遲鈍地盯著他高挺的鼻梁問:“那你要上香嗎?”
陸鸞不置可否地望著她,看著她雙眼無神,知道此時她的情緒並不對勁,想了想他卻什麼也沒說地站起來,拉著她一起。
謝雲從椅子上站起來,搖晃了下,陸鸞眼疾手快扶住她的腰。
溫暖的掌心隔著衣物貼著她,很快又禮貌地鬆開。
謝雲便帶著他到了謝國平的遺照前,其實在此之前,她雖然引客在此處來來回回很多趟,但是一直不太有勇氣抬頭去望……
如今站在冷著臉的小孩身邊,大概是他話少人也存在感很強,讓人有一種安心的感覺,她終於鼓起勇氣看了一眼。
謝國平的遺照照的很好,是他最近最滿意的一張證件照,藍色的底,烏黑的頭發,臉上還有點中年發福的肥胖,笑得十分燦爛……謝雲記得照完這張像,謝國平曾經開玩笑講:這張照以後要用來當遺照放墳墓上才可以。
如今一語成讖。
謝雲收回目光,將三柱香放入年輕人手中,站在旁邊看著他跪在蒲團上鞠躬第一次的時候,謝國平在世時鮮活的形象前所未有地湧入了她的腦海中,然後如同流沙迅速褪去。
這感覺來的突然,又迅猛。
讓謝雲的心臟開始毫無征兆地抽痛起來。
手上酒精帶來的刺痛像是將她從一場不願意睜開眼的噩夢中強行驚動,當周圍的一切仿佛被抽空,窒息的感覺排山倒海而來,是世界末日降臨的絕望……
那麼後知後覺。
“陸鸞。”
在年輕人第三次鞠躬時,謝雲聽見自己帶著哭腔的聲音突兀響起――
“我沒有了阿爸……意思就是,從今以後,我再也見不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