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鸞不想去, 但是他也知道這事遲早是要敗露的,許湛不會放過他。
下雪天的李子巷仿佛被冰封了起來,沒有人掃雪, 房頂屋簷還有地麵到處都是白雪皚皚的一片。
水管都凍壞了, 汙水結成冰柱掛在水管上, 夏天裡空氣裡那股令人作嘔的下水道味不見了, 隻是路麵也被冰封了起來,人走在上麵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
今年的冬天很冷。
陸鸞站在巷子口, 剛想問陸容人在哪, 但是下一秒他就聽見了不同尋常吵鬨的聲音……意識到自己並不需要多此一舉發問太多,他收起了手機,正要往喧鬨的方向抬步走去。
此時身後忽然又有汽車殷勤聲,那聲音停在巷子口消失了,車門被打開又關上, 他沒有回頭看來人。
“阿鸞!”
熟悉的女聲在身後響起,年輕人揣在口袋裡握著手機的手緊了緊, 不同於平日裡被叫很快便會給出回應, 這一次他停頓了一會兒,才回過頭,看著身後的女人,點點頭:“阿雲。”
謝雲顯然已經放棄了繼續堅持讓陸鸞喊她“阿姐”這件事。
被親密叫了小名眉毛卻也沒抖一下說明他們的關係已經悄悄有了十分可觀的進展……這個認識並沒有讓年輕人欣喜, 反而是在看著那女人踩著雪、下盤不穩搖晃著一步步向他走來時,他覺得自己的心臟都在伴隨著她發絲的跳動而微妙縮緊。
終於當她到了他的麵前,他伸出手扶住了在冰凍青石板上打滑的謝小姐:“這種天還穿什麼有跟的鞋。”
聲音有些冷淡……
其實就是心虛。
“怎麼了?”
她穿了這樣的鞋,站直了不過到他的下巴, 第一時間聽出他語氣不太對,抬頭去看他。
感覺到她目光直挺挺地過來了, 他就擰開了臉,不讓她看。
謝雲想伸手把他臉擰回來問清楚,但是轉念一想這會兒還有彆的要緊事,乾脆暫時放過他了。 抬手反手拍拍他扶著自己的手,她乾脆換了個話題,用閒聊的語氣說:“今天不是期末考!考完了?怎麼想著回來了?誰也沒你這麼會選日子的,就這會兒李子巷亂成一團,許湛讓我過來……”
聽她這麼說,他便連最後一絲僥幸也無。
含糊地“嗯”一聲,心情沉重地扶著她往裡走。
如今李子巷對謝雲來說也算是熟悉了,隻是冬天這大雪紛飛的雪景她也是第一次見,白雪皚皚掩去了大部分的肮臟,建國前的老式建築在如今飛速發展的江市已並不多見……
確實彆有一番情調。
此時,謝雲都有些懂了謝國平對這裡的所謂“情懷”。
她轉頭,見陸鸞像個悶葫蘆似的也不順著她話茬問“今天發生了什麼”,也不同他計較這人不會聊天,乾脆自顧自地說了起來:“其實也沒什麼,放了寒假馬上就要過年了,阿湛說市裡麵又開會提起了李子巷的項目,說不希望這麼稀裡糊塗又拖過去一年,總得有點進展……”
而謝家擁有李子巷三分之二的樓。
謝家點頭,這項目也就差不多成了。
所以在市裡領導的撮合下,今日每家都派了代表出來要坐下來商討這件事……結果也不知道那句話沒對上軌,大家又為了那拆遷費用吵作一團,這漫天冰天雪地也沒熄滅人們的怒火。
其中還是要屬那些無證的醫生們最激動,要說技術他們也是有的,這些年在李子巷看個小病小痛,也沒見耽誤什麼人,他們比外麵的醫生就差個正兒八經的行醫資格證――
但是這就這麼一張紙一樣的東西,卻把他們一下子變成了見不得光的下等人。
考是不想去考的,現在就在李子巷看著黑診所,做一樣的事,吃飯睡覺看病,又有什麼區彆?
若是想要在外麵發光發熱,他們當初也不會選擇回到(留在)李子巷。
“先不提行醫資格證,我查過賬,外麵要盤下一個鋪麵做診所,一個月保守估計成本都要五六萬塊,人工水電……李子巷平房一個月租金不過三千五,哪怕偶爾拖欠,阿爸也不會說什麼,不過是一樣賺吃飯的錢,他們不想出去也能
理解。”
謝雲同陸鸞解釋那些巷子裡的人發瘋的原因,“我覺得我能理解他們獅子大開口的原因,不過是想離開了李子巷他們便失業了,所以想要得到一筆足夠的錢,安置自己的下半生……”
“五百萬一戶。”
“五百萬也不多。”
“江市隻是準一線,普通工人月薪一萬了不起了,一年才多少錢……這是讓陸家給他們養老送終。”
“那陸家不也是借了人家的地嘛!”
“要價太高就有問題了,李子巷也不是所有人都不願意搬走……阿龍和軟妹,癱佬阿榮一家,做夢都想住進寬敞明亮的電梯房。”陸鸞淡道,“誰願意不是下雨天還打著傘在巷子裡走動,就為了不被破水管噴出來的糞水灑得滿頭?”
年輕人說這話時的語氣比剛才更冷酷一些,謝雲聽著有些驚訝地回頭望了他一眼,顯然沒想到他居然是站在反對麵的――
小崽子真是沒良心啊!
你差點被許湛的手下開膛破肚的時候,不也是這些醫生救你狗命麼!
小白眼狼!
謝雲沒得到認同,索性不說了。
隻當他是瘋魔了,什麼都想同許湛對著乾,才在這強詞奪理。
*
兩人一前一後走到鬨事群體的附近,謝雲走在前麵。
抬眼一看,附近環境還挺熟悉,仔細想了想,便是上次陸鸞帶她來的那間診所門口,此時周圍的雪已經被踩亂了,空氣裡彌漫著一股刺鼻的煤油味,屋子附近都有被油潑過的痕跡。
“你們這些資本家,喝血抽筋,從未想過給我們老百姓一條活路!”
謾罵聲起,其中正舉著油桶的正是上次替陸鸞處理傷口的那個無證醫生,不同於那夜他滿臉睡意的慵懶,此時他神情憤慨。
許湛帶著一些人站在他不遠處,好整以暇地看熱鬨,在他們不遠處,則是被李子巷居民團團圍住的陸家三少,陸容。
“這也不給,那也不同意。隻是一戶賠償一套回遷房便算完,這就沒了嗎!房子拿來不得裝修,還是買張鋪蓋睡地上?!”中年男人聲音洪亮,“我們在這住的好好的!我們不搬!”
“對!對!”
“我們不搬!”
“要麼就回遷房加賠償金,不按戶口本算,按人頭算,普通樓房住戶一個人頭一百萬,商用平房五百萬,已經很劃算啦衰仔!你不如去問問真的一線城市拆遷是什麼賠償標準!”
“對對,什麼叫我們獅子大開口呢,明明是你們陸氏誠意不夠的!”
“反正我不同意拆遷,有本事就讓推土機從我身上碾過去!”
周圍的人七嘴八舌地起哄讚同。
遠遠望去,陸氏三公子陸容被團團圍在人群中央,身著西裝,在他身後也有幾個身著正裝的保鏢、警察,和周圍確實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陸容被炮轟,一臉無奈。
然而這時候他勉強收起往日紈絝子弟的嘴臉,真情實感想要同人講道理:“國家近些年對於老舊城區改造的拆遷賠償已經有所調整啦,‘房子一移,蘭博基尼‘的時代已經過去……”
他話剛落,就又遭到群噴。
“你放屁!好好的怎麼到我們這就過去啦!”
“你是陸坤的三兒子陸容吧,江市唯一的那輛蘭博基尼不就是你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