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弈不知趙樂君會那麼快折返,正好看到他掛在牆頭上折辱的胡人。
原本今日北部胡人就已經來信, 要跟他商量放了俘虜。他想讓胡人先提出交換的條件, 所以把人還掛著示威,現在反倒讓他生懊惱。
楚弈連忙喊來士兵, 讓把人都給放下來,給穿上衣服關押到一邊。
吩咐過後, 他腳下匆忙一頭紮在暗夜裡,往隔壁姬家軍紮營的地方去。
他腳下帶風,守門的士兵不好直接攔他, 婉轉地朝他詢問:“楚將軍可是要見我們老將軍?”
楚弈站在軍營的圍欄外怔愣, 在昨日還遺留的愉悅中忽地想起,他跟趙樂君和離的事實。
他佇立在夜空下,也不為難守衛,沉聲說:“我有要事來找長公主,勞煩通傳一聲。”
趙樂君此時正給侄兒哼著小調, 姬尚禮已經在她溫柔的歌聲中熟睡。前一刻, 他還纏著姑母說要聽故事, 不要聽小調, 結果轉眼就睡著了,一隻手還保持著攥她手撒嬌的姿勢。
守衛低聲在外邊求見, 銀錦聞言出去,很快回來跟她說道:“公主, 楚將軍說有要事見你。”
——這大半夜的, 他怎麼又跑來了。
趙樂君從來沒發現楚弈居然是黏糊的性子, 和離後的這些日子,她似乎到哪兒,他都能突然冒出來。
想到昨日沒有說完的話,趙樂君點點頭,輕柔地把手從侄兒小手中抽出來,給他掖好被角轉身出了營帳。
楚弈守著軍營的規矩,無通稟不入門,趙樂君遠遠就看到他挺拔的身影,讓人放他進來。
她領路慢慢往前走,要到後方安靜的小坡。楚弈追上來,餘光掃到她在夜風中輕揚的裙擺,亦步亦趨,腰間掛著的長劍不時發出碰撞聲。
等離得前方遠了,她才停下來,轉身回望被火把照亮的軍營。
楚弈見她身上隻有單薄的衣裙,在自己身上摸了一下,想起來自己沒穿鬥篷。
“這裡風大。”他朝她身邊又挨近了些,很自然地伸手要把她給攬到懷裡,想給她擋擋風。
不想趙樂君往側邊避了避,讓他手落空了。
他神色一頓。
她攏了攏長發說:“我不冷,是有什麼要事?”
身前的女子盈盈而立,月下的麵容明媚,眼波卻如同寒月,清淩淩的。
楚弈訕訕放下手,她素來是這個樣子,似寒宮裡的仙子,跟誰都有著距離感。
昨日那種唇齒相依的親密仿若錯覺。
他站定,慢慢地說:“今日汙了你眼了。”
她還以為是什麼要事,不在意道:“無妨,我沒有瞧見,是阿禮先告訴我了。”
楚弈就鬆口氣。要不然,他心裡還不知道要多彆扭,彆扭不算,還不能表現出來。
——能把人給憋死!
他心頭輕鬆許多。
“楚弈。”她偏過頭看他,眸光明亮,神色卻有幾分躊躇。
山崗上的風比在營地裡刮得更烈一些,吹起她的長發,月光在發絲間映出漣漪似的一圈圈銀色。
她抬手把被風吹起的碎發攏到耳後,好半會,才在他探究的視線中開口問道,“如果……我說如果,我答應再嫁你,卻還是因為利益在前,你在意嗎?”
她考慮一日,覺得或許可以問問他的意思,也好接下來解釋昨日的誤會。
柔和的聲音被風帶到他耳中,楚弈才剛剛放下的一顆心,霎時被提了起來,猛然跳動。
這一瞬間,他甚至以為她已經發現自己的打算,是來試探他的。
他嗓子發緊,下刻一句不在意斬釘截鐵地說了出來。
無論試探與否,如若沒有讓胡人談和的謀劃,她不會再輕易考慮和自己在一起。洛城裡還有個連雲,她並非沒有選擇。
所以他根本就不在意她因為局勢再下嫁,更何況這些都是他所謀劃的,哪裡有什麼在意不在意,隻有成功不成功。
趙樂君意外的一愣。
他絲毫都沒有猶豫的回答,反倒讓她沉默了片刻。
她原以為他會生氣,或者質問自己對他到底有無男女之情,結果他回答得太過爽快,讓她沒了退路。
同時讓她心頭覺得略微怪異。
可他都答應了,她再說什麼都矯情,解釋似乎也用不上了。
她深吸一口氣,下定了決心:“但我心裡還在意先前的事情,即便再嫁,多半會住回公主府,你也接受?”
楚弈依舊點頭:“隻要你願意再嫁。”
兩人有隔閡,不可能朝夕間就消去,上次沒能控製住脾氣已經讓他悔青了腸子,又怎麼會再去不顧她的意願。在說話間,他還暗暗攥了攥拳頭。
這麼短的時間裡,他手掌已經被驚出的冷汗濕透。
話說到這裡,趙樂君覺得餘下都不重要了。
她垂眸,在彼此都坦誠的對話中心結似乎也解開了些,既然彼此都還有意,或者還能再磨合。
在少女時期,她也曾偷偷想像過自己未來的郎君,願與他執手,白首不相離。
後來她跟連雲定親,再後來世事變幻,她褪去了那些單純,遇上他。成親後,她偶爾也還會想起當初那美好又純粹的憧憬。
其實對他是有過心動的。
她想到這裡,忽地笑了。
楚弈就在她瀲灩的笑容失神。
她抬頭,朝他笑著說:“好。”
陰謀的腥風血雨都一一闖過,她又還有何懼。人生在世,敢愛敢恨,活得恣意些也沒有什麼不好。
楚弈在她堅定一個好字中,連呼吸都屏住了。
夜空綴著萬千星辰,而他眼裡隻有撥動他心弦的這個女子。
他朝她伸手,將她慢慢擁進懷裡,低頭在她耳畔說:“你答應了,即便想要反悔也不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