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樂君話落, 大殿卻死寂一般,安靜無聲。
帝王台階之上高坐,雙目赤紅盯著不請自來的長女,憤怒不必宣之於口, 從那雙眼眸中泄露出來。
趙樂君視若無睹,臉色依舊是淡淡地笑。
父女無聲對峙, 帝王到底因為憤怒略遜一籌, 忍耐不住冷冷下逐客令:“你不到朕跟前來,朕便好得很。”
“那是女兒的不是了。”趙樂君聞言朝他又施一禮, 直起身後才繼續說道,“既然父皇不待見, 為了父皇的龍體著想,女兒就此告退。”
說罷,居然是真要轉身離去。
本就被她的到來氣得難受的帝王猛然嗬斥一聲:“放肆!朕這裡什麼時候容你來去自由, 目無尊上!”
父親難纏, 趙樂君倒是神色輕鬆, 再度回身, 對上他圓睜的怒目淡然道:“那女兒恭聽父皇吩咐。”
她始終從容不迫, 不為天威惶惶或被激怒,反倒叫武帝越發覺得憋氣,就好像一拳頭打在了棉花上。
他用力喘了幾口氣, 理智回歸一些, 冷聲道:“你在上郡, 卻瞞著軍機不上報, 又讓姬家軍無旨調動。你今日敢調動姬家軍到上郡,明日是否就要把姬家軍調遣到這皇城之內!”
責備的話連二連三,趙樂君口中說了句不敢:“上郡當時岌岌可危,姬家軍英勇衛國,從無僭越,父皇何必過多猜忌。女兒知道這些年來,您總是疑心我與太子要謀朝篡位,一而再的打壓著姬家。可是父皇……”
她抬起頭,看那個已經不再對自己慈眉善目地父親,一字一字地道:“女兒說句大不敬的話。太子已經是太子,他不必爭不必搶,往後就是帝王,我與太子為何要謀逆?如若母後還在,父皇可還會聽信他人讒言,視我姐弟如毒蠍?!”
這是她首回在帝王跟前說出這些年來的委屈。
武帝有片刻的愕然,下刻咬牙道:“你是在指責朕嗎?!如若你母後還在世,也要被你如今的桀驁不馴所驚!”
“父皇!”趙樂君此時心底有悲與怨翻湧,語氣也變得犀利起來:“如果母後還在,隻會心寒!她的父親在你年輕時傾儘舉家之力支持,她的兄長為國為君,馬革裹屍。姬家滿門忠烈,可換來的隻有父皇你無窮無儘的猜忌!我該幸母後不在了,不然要又要經曆多少痛徹心扉!”
“趙樂君!”
在她失態的嘶喊中,帝王勃然大怒。
姬家是他最不願意提起的虧欠,正是因為心中有愧,才更想要處處抓出姬家的錯處,似乎這樣才能夠把他的虧欠給遮掩,讓世人所遺忘。
趙樂君聽見他呼自己的姓名,心中湧起更多的怨懟。
樂君樂君,悅君悅君。
她母後將所有都給了心愛的郎君,可最後換得了什麼。
隻是換得他對她的血親征討,欲除之後快!
帝王父女在大殿中就爭吵了起來,宮人早已經惶恐跪下。而把心中怨氣都發泄了出來的趙樂君,反手抹了一下眼角,不知道什麼時候,她已經淚流滿麵。
可是那一下並不能讓眼淚停止,反倒越發洶湧,讓她以手掩麵。
武帝坐在高位,那一聲咆哮後,也似乎用儘了力氣,隻能無言張大嘴呼吸著。
良久,他在女兒無聲的哭泣中,憤怒的神色一點一點消散,最終被濃濃的疲憊感吞沒著。
剛才那一聲,也讓他想起了女兒名字的含義,想起了元後離世前,緊緊握著自己的手說一定不能叫姐弟受了委屈。
他當時是怎麼答應的……武帝居然有些想不起來了。
那個時候,他已經納了陳後為妃,多在她宮裡,貪戀陳後年輕的身體。
再後來,胡人勢不可擋,陳後產子,姬家頻頻在戰場上失利,國土喪失,群臣皆責難姬家。
他順勢而為……奪了姬家一半的兵權,讓姬成臨殘兵疲將的苦守北地。
陳年舊事不斷在腦海裡徘徊,讓他頭痛欲裂,更加不想去分辨錯對。
他是帝王,天下之主,天子威儀,不管是誰都隻能臣服!
帝王目光沉沉,抬頭看向已經擦乾眼淚的長女,在她那酷似元後的麵容中有一陣的恍惚,最終閉眼道:“你今日放肆,朕容忍了,但絕無下回。去吧,看看你弟弟去,再好好準備議和一事……還有,朕覺得你與連雲還是相配的,朕希望你莫要辜負他一片愛慕。”
趙樂君走出大殿時,眼中的淚已乾,不論是悲傷還是憤怒,都已經在帝王最後一句話裡碎裂,消散。
她腳步沒有停留,步履沉穩地去了太子那裡,一顆心宛如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