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師傅看了眼師弟, 顯然在疑惑。
女風水師就算了,怎麼這麼年輕?
跟著辛奈進了客廳,對於他不善的目光, 侯師傅更是不解。
風水鬥法是常有的事, 怎麼這位朋友看向他們卻帶著厭惡和……恨意?
“坐。”楚逢月下巴一抬, 隨手撈過茶壺給他們倒茶。
馬師傅有些納悶,之前說放馬過來的時候那麼囂張跋扈不可一世,怎麼現在又和善起來了。
果然女人最是讓人捉摸不透。
辛奈和小格一左一右站在她旁邊,一臉不好惹的模樣,馬師傅抬頭一看,乾咳一聲彆開目光,掩飾尷尬。
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覺得有些心虛, 下次事情沒那麼早下定論的時候, 還是儘量收斂點, 免得打臉來得太快。
但心裡除了存疑, 同時也覺得這件事肯定是葉家瞞了他。
對於葉家也有幾分不滿。
茶已經喝了兩杯, 馬師傅還能坐得住, 侯師傅沒耐心這麼耗。
為了師弟他已經推了幾個顧客的生意, 有個鎮宅法器出了問題的讓他過去看看, 催的很急, 不能一直乾坐在這。
“楚師傅, 我是馬當先的師兄,他之前多有不敬,我替他向你道歉。”侯師傅舉起茶杯示意,而後仰頭一飲而儘。
沒有試探她是不是知道些什麼,而是直接承認錯誤, 楚逢月眼底稍有異色,多了兩分淡淡的笑意。
這個風水師還不錯,比葉韜那小子強的不是一星半點。
到底是有閱曆的,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能坦然放下身段。
就連辛奈和小格看他的眼神也和緩下來。
“得罪我的不是你,”楚逢月嗓音溫涼,看向另外一個喝茶動作僵硬的人:“如果真有認錯之心,就不該連道歉都讓彆人來。”
“幾十歲的人了,對不起三個字不需要家長來代勞了吧?”她似笑非笑。
一字一句戳在馬師傅心窩,他麵有慍色,剛要發怒,看到旁邊師兄不斷使眼色,暴躁的心緒陡然平複下來。
隨即有些心驚。
自己這是怎麼回事?
到了清水村就忍不住煩躁,哪怕他脾氣再急躁,也不至於會這樣。
“對不起。”反應過來,他起身,朝楚逢月深深鞠了一躬:“楚師傅,這件事是我態度不好,我像你賠禮道歉。”
說著,他忍痛從衣兜裡拿出一方錦盒放在桌上。
看他神色就知道肯定不是凡物。
楚逢月也不是個得理不饒人的,她阻止辛奈要打開錦盒的動作,直接推了回去:“你的道歉我接受了,禮物用不著。”
“接下來說說葉家,關於他們私自截取清水河的氣運這件事,你們知道多少?”
聽完她的話,馬師傅和侯師傅對視一眼,心裡兀自歎了口氣,果不其然。
本來還隻是猜測,現在得到驗證,自然是有什麼說什麼。
馬師傅還有劫後餘生的慶幸,如果不是師兄來了看出端倪,他恐怕就要成為葉家的幫凶,風水師們的公敵。
見三人心平氣和交談,辛奈原本捏緊的拳頭也緩緩鬆開,又去廚房燒水泡茶。
小格聽到他們的計劃,從震驚到麻木,心裡更加堅定,要抱緊楚小姐的大腿,千萬不要得罪她。
喝完茶,馬師傅和侯師傅一起離開,桌上的錦盒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沒有帶走。
楚逢月沉吟片刻,還是打開。
一枚晶瑩剔透玉印呈現眼前,帶著玉石獨有的溫潤,仔細觀察下麵的印章,淩亂的線條倒像是符篆。
“哥哥,”因為格哥連起來叫就是這樣,乾脆就這麼喊了:“你幫我問問奈哥家裡有沒有印泥。”
因為辛奈他爸是村支書,家裡還真備了,小格拿來一張白紙和一盒印泥,得到楚小姐的讚賞,他不好意思撓撓頭。
沾上印泥,楚逢月握著玉印輕輕落在白紙上。
另一邊。
焦急不安的葉鴻在看到馬師傅和侯師傅從大門進來後收斂神色,換上笑臉迎了上去。
馬師傅看到他,先是一怔,隨後又了然。
村民們覺得葉家是大善人,對他們觀感很好,自己去了辛家的事肯定瞞不住。
如果是平時,葉鴻哪怕知道他們去了辛家肯定麵上依舊不動聲色,可現在是非常時刻。
他怕那個女風水師看出什麼告知這兩位,自己接馬師傅過來時特意避開走河邊說彆的讓他分心就是怕他看出端倪。
至於侯師傅,來的時候已經不早了,應該沒什麼閒情逸致去看風水?
現在暮色西沉,月亮已經浮現天邊,再過一陣夜幕就會降臨。
“馬師傅,宴席已經備好,就等你們了。”雖然沒有直接說,可他的臉色已經暴露了想法。
馬師傅點點頭,隨口道:“我帶師兄去找了那位女風水師,給了她一個台階下,可她依舊不識好歹。”
他故作倨傲道:“既然如此,那我也不用顧及同行的情分了。”
在葉鴻眼裡,馬師傅雖然有幾分真本事,可多少有點水分,他心知肚明侯師傅是他請來的外援。
而馬師傅剛才那番話在他眼裡就是帶著師兄一起去威逼恐嚇,估計是踢到鐵板了。
馬師傅要麵子也不是一兩天的事了,很多人都知道。
葉鴻原本懸著的心放下,他笑吟吟附和:“那位楚小姐也是沒眼色,馬師傅和侯師傅這樣的風水大師當麵,還敢造次。”
遊刃有餘地帶領二人去大廳,葉鴻在詢問如何布陣,馬師傅心不在焉“嗯”了兩句,一副完全不把楚逢月當回事的樣子讓他徹底放心。
夜深人靜時,村子陷入寂靜,雞犬聲逐漸消失。
“馬師傅,侯師傅,一切都倚仗你們了。”葉鴻鄭重道。
侯師傅帶來的法器全部布置完畢,這點錢在葉家眼裡算不了什麼,但也算勉強安撫了他被騙的惱怒,就當是葉家付出的代價了。
馬師傅點點頭,麵無表情站在夜色中,看著寧靜的村莊,實在不能理解葉家的喪心病狂。
為了滿足一己私欲,斷了整個村子的氣運,如果將這件事情上報給特殊部門,葉家必定會被帶走問責,而風水界也會頻頻出手。
楚逢月站在樓頂,看著遠處燈火通明的葉家彆墅,眸色濃鬱黑沉。
她身後的辛奈有些不安:“楚小姐,他們真的會按照說的做嗎?”
“風水師的誓言一諾千金,做不到必遭天譴。”女人緩緩抬手,風從指縫溜過,她忍不住彎唇笑:“來了。”
陣法發生作用,原本寧靜的村莊像是被看不見的黑手攪亂,村裡晚上本來是涼風習習,可已經睡著的村民卻覺得渾身灼熱,不停翻身。
嬰兒的啼哭聲惹人煩亂,有大人忍不住破口大罵,雞鳴狗叫鬨個不停。
受到陣法影響,葉鴻也心煩意亂,深呼吸幾次才勉強平複下來。
有楚逢月在,辛奈和小格不受影響,但他忍不住踮腳往遠處看,想知道葉家弄出什麼名堂。
“奈哥。”楚逢月隨口一喊,辛奈下意識轉頭。
微涼的指尖在他眉心一點,辛奈想到什麼,立馬往葉家彆墅的方向看過去。
一條渾身冒著火焰的龍在葉家彆墅上空盤旋,整個天幕都被照亮。
“楚小姐……”辛奈揉了揉眼睛,失聲道:“這是龍?!”
楚逢月點點頭,又搖搖頭:“這是陣法的引發地脈之氣震動的緣故,葉家建在真龍融結之地,吸收了望南山的龍氣。”
後麵的話她沒說,辛奈也隱約明白了,這條火龍就是望南山的那條龍脈。
聽完這些,小格把腦袋湊過去:“楚小姐,您給我也來一下。”
楚逢月笑了笑,抬手在他腦門輕叩。
看到空中的場景,小格也知道為什麼辛奈會這麼震驚了。
這可是龍啊!傳說中的龍。
原來是真實存在的,哪怕隻是地脈之氣的化形。
“繼續看。”楚逢月提醒他們。
辛奈又仰頭,恍然之間和威嚴的龍目對視,被它眼底熊熊燃燒的火焰震懾,他呆愣在原地。
“楚小姐?”小格喊了他幾聲都沒有回應,求助地看向旁邊的女人。
楚逢月隻是略微搖頭,示意他安心,隨即抬頭,和火龍對視。
炙熱的火焰映在她眼底,女人不為所動,手腕上的厭勝錢閃過一抹金色的光芒。
火龍挪開目光,擺尾往另一個方向而去。
“楚小姐!”小格失態:“還有一條龍!”
銀白色的龍從清水河方向騰空而起,在空中盤旋片刻緊跟在火龍身後,往望南山而去。
“這是清水河的氣運。”楚逢月預料到接下來的事,眸底掠過厭惡之色:“葉家在動了私欲截圖氣運的時候就該想到,遲早有一天會遭到反噬。”
葉家的風水局已經穩定了下來,沒有了火龍氣場的擾亂,村莊又重歸平靜。
葉鴻以為大勢已定,對馬師傅和侯師傅又是道謝又是說好話,從秘書那兒接過兩個質地厚實的紅包,分彆塞給兩個人。
馬師傅和侯師傅卻之不恭,捏了捏紅包,裡麵是硬硬的卡片手感,心裡有所猜測。
一切跡象都代表著棘手的事已經解決,葉鴻又在打兩位風水師老爺子的主意:“您二位如此出眾,老爺子實力更是不凡,如果他老人家肯出山,我葉家目前的困境肯定迎刃而解……”
“葉先生。”馬師傅怕自己忍不住破口大罵,深呼吸好幾次,才勉強忍了下來。
這黑心的葉家人,不僅想毀了他的前途,還想拉師父他老人家下水,如果不是知道接下來葉家即將麵臨什麼,他肯定直接一個羅盤砸過去。
什麼東西!
“師父他老人家說過不會再接活,誰求都沒用,這件事葉家還是另尋高明吧,我們師兄弟還有事,先告辭了。”
說完,不顧葉鴻的挽留,也不需要他派司機送,馬師傅直接坐上師兄的麵包車。
車門一關,葉鴻虛偽假笑的麵孔隔離在車窗外,馬師傅破口大罵:“我馬當先入行這麼多年從來沒見過這麼黑心肝的人!果然有錢人沒幾個好東西。”
侯師傅隨口應兩句,一腳油門下去,在葉鴻的目送下駛離村莊。
開出去十多分鐘,他又從另外一條小路上折返,繞過清水河,破破爛爛的麵包車停在辛家後麵的菜地旁邊。
輕車熟路進了院子,他們上了樓頂。
“楚師傅。”侯師傅率先出聲:“成了。”
楚逢月看到他們,點點頭,從兜裡掏出一遝皺巴巴的黃色符紙。
火龍和水龍在望南山上峰周旋,常話說水火不容,它們也互相抱有敵意。
馬師傅趴在欄杆上,因為那兩條龍,風聲嘈雜,吹得他頭發嘩啦啦亂飛。
月色被烏雲蔽隱,星星也消失在夜幕。
楚逢月指尖的符紙隨風而去,散亂地飄散在風中。
馬師傅不知道她要做什麼,鑒於之前的教訓,不敢輕易開口。
畢竟之前那個賠罪的禮物太他媽貴重了,他舍不得再給出一個同樣價值的。
侯師傅比師弟穩重多了,他隻是安靜看著。
風水本來就不是他擅長的,承認技不如人不丟臉,論起法器他才能洋洋自得。
比如楚師傅腕間這枚厭勝錢就是十分強大的法器,平時看不覺得有什麼,他都差點走眼。
這是神物自晦,一般人還真看不出來,他那個棒槌師弟更彆提了。
由此也能看出,要麼楚師傅出自風水世家,身後有一個底蘊厚重的家族作為支撐,要麼本身出類拔萃……
他不敢相信是後者,因為她實在太年輕了,這樣的年紀有這樣的實力,何止是恐怖二字能形容?
她離宗師之境還有多遠?古代的宗師如賴布衣郭璞之流無不是受萬民景仰被奉為國師,窺天機算國運勘定國都。
目前他見過的人裡,連大風水師都屈指可數,更彆說宗師。
侯師傅還是覺得自己有些好笑,怎麼可能嘛,師父他老人家那麼大年紀了,也始終沒有踏出那一步,她怎麼可能。
最多是一個風水世家的傳承弟子而已,雖然古代有傳男不傳女的思想,可也有例外。
畢竟誰也不能保證,自己的後代一定就有男丁。
如果隻有女丁,那總不能把祖上的傳承斷了,那可真是無顏麵對先祖。
辛奈沒有這麼多想法,在他眼裡楚小姐就是最厲害的,誰也比不上她,小格也是這樣想。
這是在無數次見證下累積起來的信任,他倆的世界觀不止一次受到衝擊,如果尋常人陡然看到龍還會驚慌失措心緒難平,可他們已經從詫異到麻木了。
而且前後不到五分鐘。
注意力都在楚逢月的動作以及那兩條氣運所化的龍身上,馬師傅沒有深想,他現在隻希望葉家受到懲罰。
原本散落在風中被吹散的符紙又重新聚攏,有序地排成一排,往望南山而去。
看到這一幕的辛奈和小格瞠目結舌,馬師傅也半晌說不出話來,忍不住掐了掐師兄的胳膊。
侯師傅吃痛,剛想斥罵,看到眼前的場景也啞然無言。
現在風很大,符紙輕飄飄的,按照正常現象肯定早就被吹到樹梢或者地上,可麵前這一幕超乎他們想象。
他做出了一個讓人意想不到的決定,掏出手機把所看到的拍了下來,發在師門群裡。
閃光燈亮起的那一刻,楚逢月下意識回頭,神色有片刻茫然。
和侯師傅的視線對上,他倉促彆開頭,尬笑道:“沒事,發個朋友圈。”
“?”
楚逢月陷入沉默。
馬師傅也覺得很丟臉,師兄啊,你真沒見識。
同時也暗戳戳掏手機。
僵持的火龍和水龍被符紙的氣場衝開,像是長梯的符紙從空中徑直而下。
火龍和水龍隨意看了眼對方,順著符紙搭成的梯子往下遊動,不等幾人回神,“砰——”
轟然炸開。
村民們都被巨大的聲響鬨醒:“快跑!地震了!”
顧不上穿衣服穿鞋,抱著孩子奪門而出。
葉家人也跑了出去,葉鴻抬頭看向火光衝天的望南山,心裡有不好的預感。
“你帶人去看看是怎麼回事!”他皺眉吩咐旁邊的秘書。
秘書不想接這種累活,看在薪資和獎金的份上,咬牙點頭,喊了兩個人一起,同時不忘打消防電話報警。
過了大概半小時,到達目的地的秘書看到眼前的一片狼藉,有些不知道該怎麼說。
握著手機,他顫巍巍撥通電話。
“怎麼回事?”是葉鴻沉穩的聲音。
“老板……”秘書欲言又止,不知道該不該說,看了眼旁邊呆滯的兩人,他暗自歎了口氣,做好了離職的準備——
“您家祖墳炸了。”
“……”
電話那頭許久無聲,葉鴻仰頭看著眼前轟然倒塌的彆墅,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心情,腦海裡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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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發出爆炸聲的同時,葉家的風水局就被破了,燈火通明的彆墅在頃刻間就變成一堆廢墟。
見識到楚逢月的手段,馬師傅安靜如雞。
這種一言不合就炸人祖墳毀人家宅的風水師,他竟然差點就給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