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凳子上坐下來,雙手放在琴鍵上,久遠的記憶溫暖,琴聲響起的一瞬讓她身體微顫。她終於有了重活一回的真實感。
下麵靜成一片。
這裡是職高,大多數人會辣舞吉他,然而很少有人選擇彈鋼琴。
半晌,下麵輕聲道:“八班的人啊,好漂亮。”雖然輪廓朦朧,但是莫名就覺得美,說不上來的好看。
“她彈的什麼?”
有懂鋼琴的人說:“貝多芬的升c小調第十四鋼琴奏鳴曲。”
“臥槽啥玩意兒名字這麼長?”
“……也叫月光奏鳴曲。”
“她叫什麼?”
“主持人有說,八班的舒蘭。”
舒蘭悄悄從簾幕後看,既高興又憤恨。她知道孟聽多厲害,從小就知道。如果不是眼睛受傷,孟聽的美麗有所收斂,這幾年早就聞名整個學校了。
然而高興的是,這一場以後,出名的人會是她。
孟聽再厲害又怎麼樣?榮譽全部是她的。
而且,舒蘭往大廳後麵望。
展廳最後麵,銀發的少年扔下了手中最後一對k,鋼琴聲響起的一瞬。他抬眸往台上看過來。
她心跳加快,江忍。
江忍這年頭發是燦爛的銀色,穿著黑襯衫和夾克外套,外套敞開,有幾分不羈。他沒有規矩地坐在椅子上,而是坐在更高的扶手,腿肆意曲起,腳踩在旁邊男生的軟座位上。
那同學被踩臟了座位卻不敢吭聲,隻能僵硬坐著。
賀俊明看著台上,嘴巴張大,半晌回過神:“她是我們學校的啊?”他心裡嘟囔,不像啊。
利才職高是有錢子弟的天堂,一群人成績死爛,吃喝玩樂樣樣精通,就真還沒這種感覺的女生。
怎麼說呢,純然乾淨得不像話,把他們秒殺成小混混似的。
方譚也嘖嘖稱奇,忍不住看了眼江忍。
江忍點了根煙,也沒抽,夾在指尖。覺察到方譚的視線,他把煙叼唇間:“看老子做什麼?你還真信那些傳言?”
方譚怕他生氣:“不信。”
他們清楚,江忍其實最討厭這種女生了。
因為忍哥的母親嫌棄他父親一身銅臭粗鄙無知,看忍哥和他父親永遠隻是像在看臟東西。
這種女人,永遠都是心比天高。也不想想,沒有錢哪裡堆得出她的衣食無憂和高雅。
江忍離得遠,看不清她長什麼樣。然而琴確實彈得好,他雙指取下煙。目光仍是落在她身上。
孟聽垂下長睫,她最敏感的,就是江忍的目光。這回她可不傻,手指按下去,她右移了一個鍵,刻意彈錯了一個音。孟聽少彈了好幾個黑鍵,下麵觀眾這才沒了這股子驚豔感,嘰嘰喳喳開始吵鬨起來,各玩各的。
舒蘭不可置信地愣住了。
孟聽怎麼彈錯了?
江忍嗤笑了聲,這種也敢出來丟人?他移開了目光,讓賀俊明重新洗牌。
孟聽不想讓舒爸爸難過失望,但是也不會再幫舒蘭。上輩子就是因為今天太過矚目,讓舒蘭成了學校的名人,報出李代桃僵的事,影響才會那麼大。
她彈完鞠了個躬,撐著澀疼的雙眼退了場。舒蘭趕緊把她拉到更衣室:“你怎麼彈錯了……”
孟聽摸索著戴上墨鏡,光線這才讓她好受些。她並不回答舒蘭的話,舒蘭更急彆的事,也不在意:“我們快把衣服換回來。”
兩姐妹換好衣服,舒蘭忍住腰線緊繃的感覺,囑咐孟聽道:“你記得要從後門走。”
孟聽猛然拉住她的手臂:“舒蘭,你討厭我嗎?”
舒蘭神色僵硬了一瞬,半晌笑道:“姐,你想什麼呢,你那麼好,我怎麼會討厭你。舒楊不喜歡你,可是我一直很喜歡你啊。”
孟聽放開了她的手,無力地閉了閉眼。撒謊。
重活一回她才懂,舒蘭和舒楊這對龍鳳胎兄妹,一個表麵喜歡她,卻恨不得她去死。一個表麵冷淡,卻願意籌錢幫她治療燒傷。人心隔肚皮,偏偏要付出太多代價才能懂。
隻遺憾她前世還沒來得及長大就死去。
但這輩子不會了。
重回高二這一年,一切都可以重新來過。
孟聽目送著舒蘭提著裙擺匆忙往外走,她知道她要去找江忍。前世因為江忍漫不經心說了句不錯,舒蘭就興奮到不行。這回呢?江忍還會對冒牌貨舒蘭感興趣嗎?
她拿起自己的盲人手杖,推開後門走出去,一瞬間十月金秋落入眼簾,眼前卻是一片灰色。鳥鳴聲清脆,有幾分秋天的冷意,路兩旁花兒盛開,有種雨後淡雅的香氣。
太陽出來了,孟聽閉上眼,慢慢向前走去。手術很成功,還有兩個月,她就可以重新看看天空和陽光。這輩子什麼都來得及。
“忍哥,看那裡。”賀俊明一臉欲言又止。
休息室窗外看下去,天空碧藍如洗。一個穿著七中校服的女生,拄著手杖往校門外走。
江忍手搭在窗台,目光順著賀俊明的手指看過去,落在孟聽纖弱的背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