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滿了。”年輕男人接過尤銘給的錢, 毫不吝嗇的給了尤銘一個笑容。
尤銘再次看了眼時間, 接近十一點了。
年輕男人奇怪道:“您還不走嗎?這邊離城區有點遠。”
尤銘點點頭:“我在等朋友。”
年輕男人有點奇怪, 這麼大晚上在荒郊野嶺等人,他們是要去乾什麼?
他表情古怪的回到桌前。
同伴們小聲問他:“那人怎麼還沒走啊?”
年輕男人也小聲說:“他說要等朋友。”
“你看見他的車了沒有?你說他後備箱裡是不是有人啊?到野外來殺人拋屍?”同伴們打了個寒顫,“快彆說了,越說越嚇人。”
年輕男人的餘光還注意著尤銘。
幾人繼續打牌。
尤銘把車開到路邊, 坐在車裡等時間。
淩晨十二點, 尤銘看著時針分針秒針重合,轉頭就看見了坐在副駕駛上的江予安,江予安正撐著下巴看著他:“今晚不回去?”
尤銘搖頭:“我給爸媽打過電話了,把事情調查清楚再回去。”
江予安轉頭看了眼後座上的男孩, 勾起一模笑容來。
男孩在江予安出現的那一瞬間就低下了頭,他的肩膀在不由自主的抖動,全身上下都寫滿了恐懼,他雙手捂著自己的耳朵, 不敢抬頭去看江予安。
“天生陰陽眼?”江予安微笑道,“很少見。”
男孩咽了口唾沫,他從來見過這麼濃重的黑, 如此大的範圍。
江予安輕聲問:“是你在引人去福利院。”
男孩抬起頭來, 瞪大的眼睛寫滿恐懼。
尤銘也看向男孩。
“我……我發現了……”男孩結結巴巴地說, “福利院裡的事,必須要讓她去投胎。”
男孩咽了口唾沫:“老師是……這麼教我的……”
江予安看著小男孩, 他的聲音很輕:“既然這樣, 不是應該把知道的消息都說出來嗎?”
男孩看了眼尤銘, 他覺得尤銘是個心軟的人,應該會保護他。
然而尤銘卻說:“想找人幫忙,把事情說清楚會比較有誠意。”
男孩低著頭:“我看見這裡有陰氣,就偷偷跑來了。”
“但鬼的怨氣太重,我被困在福利院裡,隻能引人過來。”
男孩不敢去看江予安。
尤銘問:“到底是女鬼在說謊,還是加油站的人在說謊?”
男孩搖頭說:“我不知道,鬼和人說謊都很難分辨。”
尤銘:“那就再進一次福利院。”
男孩:“現在?”
男孩抿著唇說:“現在是陰氣最重的時候,她發現我們是外來者,就不會像剛剛那樣放我們出來了。”
男孩還是不敢看江予安,硬著頭皮說:“這位叔叔也去的話,應該可以。”
江予安眼睛微眯,笑著問:“為什麼他是哥哥,我卻是叔叔呢?”
差輩了。
男孩一愣,顯然沒想到江予安會問這個問題。
他小聲說:“那……你也是哥哥。”
這次男孩不敢提出讓尤銘抱了,三人從車上下來,江予安站在加油站前,他的手輕輕一揮,大霧彌漫,火光衝天,福利院的大火依舊熊熊燃燒著,大門敞開,似乎在歡迎他們進去。
江予安邁入大門,尤銘跟在他身後,男孩忽然伸手,拉出了尤銘的衣擺。
尤銘衝男孩輕聲說:“彆怕,她害不了你。”
男孩緊咬著下唇,他害怕的不是女鬼。
江予安走在一片大火之中,火舌舔舐著他的褲腳,卻無法留下一絲痕跡。
他走過的道路沒有火焰。
楊金花抱著最小的孩子站在不遠處,她的身上,孩子的身上都燃燒著火焰,其他的孩子依舊圍著她,發出尖銳的哭叫聲,大火把他們變成了火人,他們叫著阿姨,叫著救命,哭鬨著要複仇。
江予安站在楊金花離楊金花兩步處,尤銘站在江予安的身邊。
楊金花沒有五官的臉轉移到尤銘的角度,她問道:“你找到他們了嗎?”
尤銘點頭:“找到了。”
楊金花抱著孩子走過來:“那你為什麼不把他們帶過來?”
尤銘:“因為我不確定到底是不是他們害死你們的。”
楊金花停下腳步,她的皮肉一塊一塊地掉在地上,卻沒有一點血跡,原本粉紅的皮肉變成了黑色,焦黑的碎屑落在她的腳邊,她的眼眶,她的牙齒,她的肋骨都展現在尤銘麵前。
此時的楊金花變成了一具骷髏,一具焦黑的骷髏。
“是他們害的。”骷髏抱著的孩子也燒成了灰燼,它朝尤銘走來,每走一步,骨頭都在嘎吱作響,“他們放了火,燒死了我們。”
“燒死了我,我的孩子們。”
“你沒聽見嗎?孩子們在哭。”骷髏停留在原地,它伸出手臂,“他們在哭,為什麼害死他們的人還沒有死?為什麼我們每天都要被烈火焚燒,但他們卻能過平凡的日子?”
“我的孩子們原本可以好好念書,上學,長大以後成為一個對社會有貢獻的大人。”
“但他們都死了。”骷髏的眼眶中流出火焰,這似乎就是它的淚水,“凶手還活著。”
骷髏的手臂揮舞著,它身邊被火焰焚燒的孩子們沒有了聲音。
尤銘忽然說:“他們不可能在外麵放火,大門距離福利院的小樓有一百米,火勢就算可能會延伸到小樓,孩子們也完全可以從後門離開,這裡的空間並不小。”
尤銘抬頭看她:“你在說謊。”
“你讓我看到逃到牆角的女孩。”尤銘閉上眼睛,“如果她真是在牆角被燒死的,外麵的人不可能知道她的方位,在那麼混亂的時候,四個小孩能發出的響動不會引人注意。”
尤銘睜眼看著那具骷髏:“你為什麼要說謊?”
骷髏尖叫道:“我沒有說謊!他們是凶手!他們是凶手!”
“我不去投胎,就是要看他們死!看他們死!”
尤銘:“那些孩子,應該都已經投胎去了吧?”
原本還在旁邊站著的孩子們此時又發出了痛哭聲。
骷髏偏過頭:“孩子們都在陪我,都陪著我。”
尤銘抿著唇:“那把火,是因為你吧?”
尤銘想到了白天的時候,楊金花會在進門出門的時候關上門,除了活動室的門以外,彆的門都被鎖著,而孩子們從來不會開門出去——因為他們知道門是打不開的。
骷髏:“不是我!不是我放的火!”
尤銘:“那你為什麼要鎖門?”
骷髏:“我在保護他們!不要亂跑,不要和陌生人說話,要乖乖的,要好好吃飯,不要挑食,在福利院裡才是安全的,外麵全都是壞人。”
骷髏的身體在搖擺,骨頭一直發出響聲:“我隻是要保護他們。”
孩子們被鎖在屋內,逃不出去,所以才沒有一個生還。
“外麵的說法是電線短路,火花引燃了易燃物。”尤銘認真道,“雖然不一定是實事,但起火應該是意外。”
骷髏:“不是意外!就是他們放的火!不是我的錯!我沒有錯!”
江予安輕聲說:“讓我來吧。”
尤銘點頭,江予安抬起手,在虛空中輕輕一點,火光散去,福利院又恢複了火災之前的模樣。
現在正好是夕陽西下的時候。
這是福利院著火那天的下午,深夜的時候,大火就會燃燒起來。
此時的福利院還很平和,孩子們在院子裡做著遊戲,大孩子當老鷹和雞媽媽,小孩子當小雞,蹺蹺板和秋千都圍滿了小孩,他們喧鬨嬉笑著,臉上帶著笑容。
楊金花站在台階上看著他們,手裡還拿著毛線針,她在給孩子們織毛衣。
“快來吃飯了。”楊金花招呼孩子們。
“阿姨!我們馬上來!”孩子們手牽手跑過去,楊金花的臉上帶著溫柔的笑容。
“要把手洗乾淨。”楊金花帶著孩子們去洗手。
骷髏看見這一幕的時候,眼眶的火焰燃燒的更加厲害。
這裡原本是個溫馨的,像大家庭一樣的福利院。
夜幕降臨,楊金花看著孩子們回到房間,爬上床,她坐在椅子上給孩子們講故事,講完故事以後,楊金花關上了房間的燈,走出房間,鎖上了房門。
所有人都以為,這就是普通的一天,明天的太陽升起的時候,他們依舊可以像平常一樣做遊戲,一樣快樂的玩耍,一樣期待著自己以後會成為一個什麼樣的大人。
尤銘他們跟在楊金花身後,變故應該就是這個時候發生的。
楊金花一邊走一邊打哈欠,她檢查了福利院的設施,天然氣,灶台等等。
確定一切都沒問題之後,她才走向自己的房間。
那麼火災是從哪裡開始的?
尤銘繼續跟著楊金花,楊金花回去睡了。
他們停在楊金花房間門口。
尤銘有些愕然,難道自己想錯了?真是從外麵放的火?
不可能……
如果是外麵放的火,福利院大門口的草皮怎麼燒起來?
哪怕能燒起來,蔓延到樓裡也需要時間,這中間需要的時間太長了,楊金花隻要能在火還沒有把整棟樓燒起來的時候帶著孩子們離開,就不會死。
江予安拉住尤銘的手,安撫道:“不要急,會看到真相的。”
男孩緊緊拽著尤銘的衣擺,他低著頭,依舊克製不住恐懼,讓時光倒流,哪怕是幻想,這都是他從沒有聽過的,老師說過,這世界上的所有法術,無論是東方還是西方,在漫長的時光歲月中,都沒有人能倒流時空。
而且倒流時空的還不是人……
是鬼。
這樣的鬼,真的有人能收服他嗎?
能讓他不害人嗎?
能讓他永遠保持理智嗎?
江予安打了個響指。
尤銘看向走廊上的鐘,指到了晚上十點半。
楊金花的房間門打開了。
楊金花穿著睡衣從房間裡走出來,她走到廚房,打開灶台燒水,火力比較小,楊金花去書架上拿了一本書,邊看邊等,廚台上放著兩個雞蛋,她大概是餓了,要煮水煮蛋吃。
楊金花打著哈欠,水還沒有開。
她的手支撐著下巴,眼皮開始耷拉這。
她轉頭看了眼灶台,水還是沒有開。
楊金花靠著椅子,手裡還拿著書。
尤銘就這麼眼睜睜的看著楊金花靠著椅子睡過去。
他轉頭看向骷髏。
骷髏站在那,毫無存在感,它黑色的眼眶緊緊盯著還活著時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