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時還沒想好怎麼回答,老人突然笑出了聲,周圍的寒意一消而散,他看著南時有些緊縮的瞳孔,尷尬地摸了摸自己鼻子,意識到玩笑開過頭了:“開個玩笑,南先生想如何就如何!老朽清清白白出身,不乾違法亂紀的事兒!您今天是不是不太方便?要不我明天再來?”
南時實在是沒忍住,抬眼看向了天空——俗稱,翻白眼。
“沒有的事,我剛剛是打算到前頭的肉骨燒飯館吃飯,這才把門鎖了。”南時解釋道,老人連連點頭:“那如果方便的話?老朽一道去……今個兒起得早,也還沒吃呢!”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南時比了個手勢:“請。”
老人也比了個手勢,與南時並肩而行:“說起來,那家肉骨燒居然還開著呢?……老朽之前就一直去他家,那會兒還是個小鋪子呢,連個自己的門麵都沒有,也很久沒去了,不知道現在怎麼著了。”
“您也光顧過他家啊?”南時笑道:“這兩年才發達起來,租了個臨街鋪子,還成了網紅店,我看著人還挺多的……我讀書那會兒他家也是個小鋪子,租了個人家鋪子的窗口,沒想到沒幾年就成大店了!”
他們說的那個肉骨燒是這條步行街上的招牌之一,品種不多,隻有雞翅、豬蹄、兔腿、豬扇骨幾樣,但是就是架不住人家好吃啊!
說起做法,其實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將肉類先蒸熟了,客人要吃的時候往油鍋裡過一下,待炸得外酥裡嫩,再往外麵裹上一層秘製的醬料也就完了,重點還是那一層醬料,很是神奇,若說是口味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濃油赤醬罷了,但也不知道加了點什麼,就那一層醬料能將肉的腥氣全數蓋了去,隻留下純澈濃鬱的肉香氣。
南時曾經和老板聊過幾句,老板說有人花了三百萬想要買他家醬料方子他都沒有賣。後來步行街上還冒出來幾家仿製的,南時都一一去吃過,愣是沒有他家好吃。
這條步行街上一年到頭不知道有多少家店鋪來來去去,這家肉骨燒卻是屹立數十年不倒,可比什麼自稱‘百年老店’的店鋪來得實在多了。
現在正是飯點,南時去的時候僥幸搶到了最後一張桌子,還是二樓臨街靠窗的,暖氣打得足,窗戶敞在那裡,窗外的紅燈籠時不時的入框,沿街行人的腳步聲,小販的叫賣聲,不知道哪裡的飄來了青椒肉絲的香氣,到處都充滿了人間的煙火氣。
老人往南時對麵一坐,他是個有功力的老鬼了,趁著這會兒日月交替,現個把身也不是個難事兒,他拿起一塊豬扇骨咬了一口,慢慢地咀嚼著,末了才歎了口氣:“要是晚死那麼一會兒就好嘍。”
南時正斯斯文文的啃著豬蹄,醬汁沾在他的唇角上,聞言抬眉望去,笑著道:“這我倒是不懂,隻不過這扇骨沒點牙口可啃不動。”
“南先生說的是。”老人輕笑了兩聲:“說起來,老朽姓陳,乃是姑蘇人士,這次前來拜訪南先生,正是有事相求。”
南時取了張紙巾擦了擦嘴,“陳老說說看。”
今時不同往日,逗留在人間的魂魄已經不是全是厲鬼了,有些甚至連執念都沒有,純粹是覺得人間過得比較習慣,辦了簽證來人間度假,等著投胎的——他雖然沒有去過地府,但是據說地府現在科技領先現世大概三百年,自從喬布斯下去後,短短幾年蘋果都研發到100代了。
這還是一個例子,更何況曆朝曆代不知道下去了多少的國家級的人才,他們在下麵接著搞科研,地府大概發展成什麼樣子也就可想而知了。
至於這個‘據說’,是聽家裡的那些仆役說的。
他師兄才不跟他逼逼這些。
陳老也不墨跡,把事兒給說了:“老朽有一枚印章在戰亂中遺失了,約有五十年左右,老朽一直在尋它,卻左右的都沒有蹤跡,還請先生給算一算,它到底去哪了?”
南時略微一沉思,問道:“是您製作的嗎?”
他知道,來托他辦事的就沒有哪個是為了算算仇家在哪之類的問題,全是雞毛蒜皮的小事。
陳老搖了搖頭:“是我一位友人為我作的,若是他還在,倒也好找,沒想到那老小子一下來就急著去投胎了,叫老朽好找。”
“那行,您給個字?”南時道。
這種尋物找人的案子,還是用測字來算更準確一點。
陳老微微想了想,以指尖沾了點茶水,在桌上寫了個‘沒’字。
南時瞅了兩眼:“左水右幾下又,這印章您自己弄丟過很多次了吧?在水裡找到的?”
“……”陳老愣了愣,隨即眼中閃過一抹深思,慢慢地道:“還真給您猜中了,老朽生前最後幾年老年癡呆,一會兒糊塗一會兒清醒的,這章子又是常常帶在身邊的,確實是不見了好幾次,都是在家裡的井中找到的。
“唔……”南時又道:“應該沒入水中了,既然用上了‘沒’字,那定然是比較深的地方,您想想,您家或者附近有沒有比較深的井或者湖泊、河道之類的,應該就在裡麵了。”②
陳老仔細回憶了一下,搖了搖頭說:“不對,您這回應該是猜錯了,老朽家中以及附近都不知道找過多少回了,肯定沒有,要是有的話早就應該找到了才是。”
南時歎了口氣,學著陳老的樣子在茶杯中沾了點茶水,在那個‘幾’上麵圈了一圈:“被東西蓋住了吧?您再去細細找找,要是真沒有,我定然不收您錢,還給您賠禮道歉。”
陳老低頭看著那個圈兒,嘴裡念叨了幾個字,南時沒有聽清他在說點什麼,那水圈兒也漸漸地蒸發了去,徒留下一點,正在那‘幾’的上方,成了個正兒八經的‘宀’!
南時又看了一眼:“還是個寶頂……八成是落在湖泊或者河道的防汛管道裡了。”
《康熙字典》裡有解。
【宀部】:《廣韻》武延切。《集韻》彌延切,並音綿。《說文》:交覆深屋也。田藝衡曰:古者穴居野處,未有宮室,先有宀,而後有穴。宀,當象上阜高凸,其下有凹可藏身之形,故穴字從此。室家宮寧之製,皆因之。③
說簡單一點,就是宀為屋舍、房屋的有關的意思。
南時一開始以為印章隻是什麼東西被蓋住了,井裡或者湖裡頭的草木、石塊、淤泥都是比較常見的東西。但是這後續神來一筆,又暗示印章是被房屋一樣的東西藏起來了。
房屋麼,自然是要有進有出的,如果隻進不出,又或者隻出不進,那就不是房屋了。
那麼井裡自然是不可能的了,湖裡頭有蓋子、又能進出的地方,那就隻有防汛管道了。
防汛管道修在湖泊河道中,要是遇上汛期河水暴漲,便打開管道蓋子開始抽水,這印章應該是隨著哪次抽水的時候被一並抽進管道裡頭了。
當然了,也有可能是藏在湖底古墓、遺址之類的地方——不過S市能挖掘出來的古墓葬、遺址都差不多了,若是真有這些地方,無外乎地理位置太深又或者其他原因,一個小小的印章也不太可能掉進去。
這不是主要原因,主要原因是老爺子都去找過了,肯定和地頭蛇也溝通過了,要是真的落到人家家裡,不存在找不到的問題。
古墓和現代墓葬不同,現在大家都是孑然一身化作一捧灰埋了去,或許有些地方還悄悄用土葬,但也大多是一副薄棺,帶點金銀不得了了。
古代那會兒成規格的墓葬是什麼樣的?除卻某兩個朝代,不帶點家仆奴隸之類的殉葬、陪葬那簡直是不正常。
比如他師兄池幽吧,家裡一屋子仆役,可沒有哪個是管家在BOSS直聘地府版裡頭掛了招聘信息正兒八經用五險一金招來的,全是他師兄的曾經的忠仆。
這個情況下,哪怕墓主早八百年投胎轉世了,那些忠仆都不會選擇投胎,而是一年又一年的守著主人的墓穴,直至魂魄消散。
南時想到這裡,默默地搓了搓胳膊,正想催促老爺子兩句趕緊去找,遲則生變,一抬頭,眼前的人就已經沒了,桌上留下了一塊啃到一半的扇骨和一枚玉質的扇墜兒,扇墜下的瓔珞都已經灰暗了去,但是扇墜本身卻瑩瑩然,像是被人長久的在手中把玩過一樣。
這應該就是陳老的謝禮。
他看著兩人份的肉骨燒,歎了口氣——還能咋地,打包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