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鬆泉周圍的保鏢都目露戒備之色,有些人的手都已經摸到腰上了,他卻不慌不忙的飲了兩口熱茶,才說:“那多謝南先生。”
“你不怕?”
“不是很怕。”元鬆泉仔細的打量了下南時的眼睛:“昨日也是元某冒犯了先生,元某不知先生身份特殊,才失禮了。”
南時大咧咧翻了個白眼:“你不說我還好,你一說我就來氣——元鬆泉,我好像沒招你惹你吧?要是個普通人,昨日命都要丟了吧?”
他毫不客氣的道:“你這個人少爺我不喜歡,卻也懶得拿你的命,吃完這頓飯你立刻就走,以後就當不認識,路上見著了你最好也彆給少爺打招呼,看著就煩。”
元鬆泉平生甚少遇見敢這麼和他說話的人,一時之間臉色微沉,卻見南時又說了一句什麼,起身就走了,把他們一堆人晾在了原地。
保鏢憋得一臉青紫,咬著牙說:“先生,那人怕是在胡扯,什麼不是人的,要不要屬下……?”
什麼叫做‘腆了個逼臉給誰看?’!此人怎麼敢這麼對先生講話!
“噤聲。”元鬆泉斯裡慢條的喝了一口熱粥,南時說的他信也不信,這世道太亂,什麼妖魔鬼怪都要跑出來分杯羹,若是人說什麼他都信,他也坐不到現在這個位置上。
保鏢隻得閉嘴後退了一步。
等到元鬆泉最後一口粥飲下,婢女留紫也恰好出現在了他們的身側:“元先生,請。”
“多謝。”元鬆泉起身帶著人離開了南時的宅邸。
其實想要查南時的身份非常容易辦到,隻不過元鬆泉之前一直被困在宅邸內而已。
買房子要有戶籍,這是其一;人要生活在這裡,哪怕隻是偽裝,也免不了日常出入,這是其二;南時從未想過要掩飾自己的行蹤,無論是‘南少爺’還是‘北道長’,這是其三。
元鬆泉出了這個大門,便吩咐了下去采集周圍的來往的人的信息,極致的權力之下,沒有秘密。
不過半日,元鬆泉就查到了姚書記的頭上。他略一思索,連問都不必再問,就知道姚書記請的解決他兒子事情的那個高人就是北道長。
——北鳴、南時。
一南一北,這也太過刻意了些。
有意思。
南時的行蹤不好查,周圍的居民隻說偶爾能看見這位少爺出入,通常都是傍晚與清晨,並不知道這位少爺是做什麼的,能夠查到最早的行蹤是南時在天興書院聽了一場評彈,隨後再正兒八經的出現在外人眼裡,那就是萬花大舞廳。
而他遇上南時是南時第二次去萬花大舞廳。
那位與他交好的歌星綠柳小姐嘴倒是嚴,隻說是南時隨手救了她一命,彆的什麼都問不出來了。元鬆泉也沒有過多的為難她,見實在問不出來了也就放了。
再順著‘北道長’這條線去查,自然又獲取了許多線索,一日半後,元鬆泉就手握著北道長的行蹤路線,得出了一個結論:北道長樂善好施,料事如神,可是在他所做的每一件事情,看似都是隨機事件,卻好像都能和一個人串聯起來。
一個叫做周仁的木工學徒……哦不,現在是巡捕房預備役,隻要巡捕房裡有了空缺,他就能成為正兒八經的巡捕。
受過北道長好處的一個叫做賀理才的巡捕救了周仁,並且和他相談甚歡,熱絡的幫他解決了工作上的問題。同樣也是這位叫做賀理才的巡捕,幫著牽橋搭線,通過戈部長引出了家中有難的姚書記。
巧的是周仁被木匠趕出門的那會兒,南時就在不遠處吃小籠包。南時形貌氣質出眾,叫攤子的老板記憶尤深。
更有意思了。
再查周仁,周仁在與這位北道長第二次見麵後就突然獲得了一大筆錢,這筆錢如何得來暫且還沒有查清楚。第三次見麵的時候見到了賀理才,第四次見麵……哦,他們還沒有見過第四次,但在這之間,周仁已經解決了自己的燃眉之急,雖有一二難事,卻都逢凶化吉,柳暗花明。
這就夠了。
不論這北道長和南時有什麼關係,他們是人是鬼,北道長在幫助這個叫做‘周仁’的人無誤,且布了這麼大一個局,可見所圖非小。
至於南時這個人,恐怕與他遇上還真是巧合,無論是北道長還是南時,都是非常值得交好的對象,既然遇上了,那就不能錯過。
元鬆泉露出了一個彆有深意的微笑,吩咐下去:“去找到這個叫做‘周仁’的人,帶他過來,我要他當我的貼身助理。”
再三日後,元鬆泉再度上門拜訪。
南時這會兒還不知道自己老底都叫人給掀了,特彆乾脆麻利的說:“不見,讓他走。”
晴嵐低眉斂目的道:“少爺,元先生交予奴婢一物,隻道少爺看了定然會見他。”
南時接了東西一看,那是一封信,信裡就寫了兩個字:周仁。
南時瞬間就開始頭痛了起來——這是怎麼查到的?這都能查到?不是在跟他開玩笑吧?
他瞪了一眼天空:賊老天,有這麼玩我的嗎?
抱怨歸抱怨,人還是要見的。
這一次元鬆泉倒是一身輕鬆,身邊隻帶了一個保鏢。他穿著一件淡灰色的長褂衫,看著文質彬彬,這種顏色極其挑人,普通人一穿那就是灰溜溜的大老鼠,元鬆泉穿著卻越發顯得清倦,像是一個教書匠又或者會計。
還是那種很有名的老師或者會計。
南時擺了擺手,屏退了諸仆婢,仆婢們見狀便屈膝行禮,悄然魚貫而出。
屋子裡隻留下了晴嵐。
南時抱著一個暖爐,毫不客氣的說:“元先生,你不要命了?”
元鬆泉抬頭看向南時,眼中閃爍著一抹誌在必得的光:“我以為,南先生應該謝我。”
“謝你?”南時優雅地交疊雙腿,露出了一分恰到好處的閒適來:“謝你什麼?說說,若是辦得好,我也不介意謝你一回。”
“周仁現在是我的助理。”元鬆泉輕描淡寫的道:“他一年後就會晉升我的首席助理,三年後我會為他安排一個官位,自此榮耀一世。”
“嗬。”南時都給氣笑了,這是在威脅他!難道沒有元鬆泉,他就辦不到讓周仁榮耀一世嗎?開玩笑。
偏偏他還叫他威脅到了!他想要回家,就得保著周仁!
他不怕元鬆泉,但是總不見得帶著周仁遠渡重洋去國外發展吧?
“元鬆泉。”南時慢慢地說:“你三歲時被抱養到一戶人家當養子,有姐妹共三人,無兄弟,七歲時有一大劫,致使你遭受重傷,至今未曾痊愈,八歲再遇一劫……如今你年三十有二,身居高位,如日中天。”
南時說的是他的一生,這些隱秘之事連他最親近的人恐怕都不能一一道出,而那些知情者則大多數都已經埋在了黃土之中。
南時目光中帶著一股連他自己都不知曉的冷意:“你這樣的人,與我這個平頭百姓為難作甚?若是實在是閒著無聊,就回家想想應該去找哪位名醫治治你的病。”
元鬆泉緩緩吐出一口氣,鼓掌道:“北道長果然料事如神,名不虛傳。”
南時沒有反駁,能查到這份上了還有什麼好反駁的。
“我是在討好南先生。”元鬆泉的目光落在了南時身上,道:“元某清楚,沒有我,南先生也能助得周仁一飛衝天,但是有我,豈不是更方便些?何必要舍近而求遠呢?”
這話是沒錯,但是這元鬆泉身上的不穩定因素實在是太多了。
南時吃飽了撐著和他玩這兒?
元鬆泉並不著急,意態閒淡威儀,看著南時。
南時思索了片刻,說實在的,元鬆泉說的也不無道理,有他在,他確實是能方便很多。
南時倏地明悟了一些什麼:“你有何所求?”
能讓這種人花大功夫,如果不是因為利益驅使,南時是一個字都不信的。
元鬆泉並不在意南時挑釁的目光:“不,元某無所求,就是什麼都不求,所以才來討好先生。”
“元某希望彆人也無所求。”
他說什麼南時聽得懂。
牌桌就這麼大,突然出來了一個知曉一切底牌的,隻要他願意,可以幫著任何一個人贏了這一局,也可以隨時掀翻牌桌讓所有人都沒得玩。
然而元鬆泉不知道的是,南時本就是不能觸碰牌桌的人。
對南時來說,答應一個他本來就要去做的事情換這樣一個盟友,無疑是劃算的。
南時點了點頭:“可以。”
元鬆泉笑了起來,溫和而又從容,起身告辭:“今日元某已得償所願,南先生,有緣再會。”
南時若有若思的看著對方的背影,一旁的晴嵐卻是已經冷了眉目:“少爺,奴婢去為少爺處理此人。”
“嗯?”南時看向了晴嵐,把暖爐往對方懷裡一塞:“人家來求和的,有什麼好處理的,傳令下去,以後元先生來,當以上賓待之。”
“少爺?”晴嵐不解的問道。她原以為以南時表現出來的性格,此刻至少也應該是氣得不行,卻不想見南時還是一副笑眯眯的安逸模樣,不由很是奇怪。
“晴嵐,你想想,如果人要報複我,應該怎麼做?”南時眯了眯眼睛,舒服的縮在了椅子裡。
晴嵐猶豫了一下,若是不考慮池幽,單按南時的戰鬥力來算,他就是個菜雞,確實南時在普通厲鬼中實力已經算是不錯,但若是遇上那些得道的僧道一流,卻也很難從人家手底下逃脫。
當然了,有他們護衛,也不至於當真就如何了。
南時輕笑著說:“我們家就杵在這兒,放把火行不行?再找點老和尚老道士往城裡一放,見我就殺,就算是殺不了我,把我堵在師兄的墓裡不好出門還是比較容易的——我也不可能帶著你們天天和人去廝殺吧?難道我還要麻煩師兄,請師兄幫我砍了元鬆泉?”
元鬆泉或許說的不夠好聽,還帶著那麼幾分威脅,可事實上他確實是在向南時低頭——他有更多選擇,以他的權位,做這些事情根本不難,或者說是輕而易舉,但是他沒有,他選擇來和南時交好。
晴嵐忍不住在心中暗道什麼砍不砍的?為什麼好好的話從南時嘴裡出來就跟街頭流氓搶地盤一樣。她也不是什麼笨人,南時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她也就明白了。
但南時能這樣坦然理智的處理此事,也不禁讓她覺得暗暗讚歎,再仔細一回想方才南時的一舉一動,仿佛都是計算好了一般,果然南時能夠讓山主青眼,就不是什麼意外巧合。
“原來好處是在這兒……”南時喃喃的道。
他點頭答應元鬆泉的那一刹那,就感覺自己離回家不遠了。
南時笈著鞋子到了他為天道爸爸準備的神龕麵前,點燃了三柱香火,眼見著輕煙直上,拜了拜後將香火投入了爐中。
天道爸爸保佑,以後讓他最好還是不要和元鬆泉多見麵了。
雖然事情對他來說都是有利的發展,但是這種心眼上長了個人的品種他就是很討厭沒錯了!要不是晴嵐在旁邊,他想穩一穩自己的人設,好叫晴嵐給他保密,當場鞋子都能飛到人家頭上信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