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不遠處傳來了男孩的喊聲。優抬起頭,看到岩勝正一邊招手,一邊朝這裡跑來。絲絹的和服下擺繃得太緊,他跑步有些跌跌撞撞的。
“少主……”優有些吃驚,停下了拿著竹管的手,疑惑地起身行禮,問,“佛經已經抄完了嗎?”
岩勝的腳步僵住了。他小聲地說:“是叫側用人幫我一起抄的,剛剛派人交給父親了。”說完,他疑惑地打量著麵前的場景,說,“你們…認識了嗎?啊…優,這個男孩就是我的弟弟,緣一。上次我說的、想帶你去見的人,就是他……”
優點頭:“我知道緣一是岩勝殿的弟弟。”
“啊……是,這樣嗎。”岩勝摸了摸腦袋,低下了頭。
說實話,他的心底有一分說不清道不明的不悅,像小孩子在耍脾氣。因為姬君和弟弟不是通過他而認識的,這讓他有些不高興了。如果沒有自己的引薦,緣一怎麼能認識姬君呢?他們原本是毫無關係的兩個人。
而且,緣一對著優在笑,這讓他覺得很奇怪。
那種笑容,繼國岩勝仿佛第一次看見——在七歲之前,繼國緣一幾乎是不笑的;隻有偶爾在與岩勝單獨相處時,才會捧著岩勝所送的木笛將嘴角偷偷勾起來。此外,他就像是個木頭人偶似的,不怎麼露出表情。
可在姬君的麵前,緣一卻如此從容地露出了笑容,就好像他們兩個是相識很久的、可以信賴的人。
但是,一想到緣一是個不祥之人,還是個啞巴,岩勝就釋然了。姬君怎麼可能會更喜歡一個啞巴呢?可憐的緣一是個啞巴呀……
“少主,要一起吹泡泡玩嗎?”她問。
“你們還在玩這種幼稚的東西嗎?”岩勝說,“不過是洗衣服的水罷了,為什麼能玩的那麼高興呢?我和緣一在一起的時候,也隻是下棋、雙六,那都是需要動腦子的遊戲。姬君知道‘軍雙六’嗎?那是將六十國製成棋子的遊戲,需要懂得兵法才
能玩哦。”
優聽了,暗暗覺得岩勝才是真的小孩子氣的那個,非要靠假裝大人來彰顯自己的與眾不同。
“才不是那樣呢。這很有趣哦。”她說著,拿起了竹管,深吸一口氣就朝裡頭吹去。這一回,竹管的末梢湧起了一個巨大的泡泡。這泡泡脫離竹管,便飄飛到了岩勝的眼窩上,然後啪嗒裂開了。
“姬君…!”岩勝摸了摸眼窩和眉骨的位置,頓時忘記了自己方才所說的“幼稚”之言,拿起了弟弟緣一的竹管,就開始一個勁兒地吹泡泡,“姬君,你也來吃幾個泡泡吧!”
沒一會兒,池塘邊便飛滿了或大或小的泡泡,到處都是,誰都無法躲開。優用袖口捂著臉,笑了起來:“少主!您才是最幼稚的那個人呢!”
緣一揚起頭,空中的泡泡張起輕薄的水麵,每一層都倒影著三個孩子嬉鬨的身影。彩虹的水光瀲灩之色從泡泡上滑過,恍惚像是一個夢境。
“要說不幼稚的東西,果然還是練習劍術。”
許久之後,岩勝才停下了製造泡泡的手。這個說著“吹泡泡很幼稚”的少主,卻成了玩的最高興的那個人,將緣一的一匣子皂角水全部費儘了。
“緣一不知道什麼叫劍術吧?”岩勝在庭院裡站定,擺出一個握著竹劍的姿勢來,“我想成為這個國家第一的武士,那就要擁有第一的劍術,這樣才能擊敗所有的敵人,守衛我的家族。”
岩勝深呼吸一下,認真地合目,回想起上課時父親的家臣所教導的劍術要領。
他從學會站立起就開始了握劍,每日辛勤不輟;雖然年紀尚幼,但已經極有劍豪的風範了。即使迄今為止,都未能擊敗成年的家臣,但隻要假以時日,一定會成長為厲害的武士。
他擺出握著的姿勢,向著空氣劈砍兩下,動作利落乾脆,仿佛真的有一柄劍撕裂麵前的空氣。他滿意地鬆開手,問旁邊的孩子:“怎麼樣?”
優睜著眼睛,誇讚道:“很厲害!”
聽到姬君的讚許,岩勝心底很高興:“那,如果姬君想來看我練習劍術的話,隨時可以來。每天,我都會和父親的家臣一起學習劍術。”
優說:“真好呢。如果少主真的成為了這個國家第一的武士,那就沒有其他國家敢來攻打若州了吧?”
如此一來,國家必定強盛;繼國家的女兒、妹妹們,也就不需要以自己背井離鄉遠嫁的代價,換取家國的安泰了。
岩勝握拳,說:“那是當然了。”
優的眼睛笑彎了起來:“我很期待那一天!厲害的武士,就能保護自己的家人了。”
岩勝聽了,嘴角忍不住偷偷地勾了起來。
姬君的這句話,隻能是對自己說的。因為緣一沒有學過劍術,隻是個普通的啞巴而已;而自己則會成為這個國家數一數二的武士。
自始至終,緣一都沒有說話。岩勝看著弟弟坐在一旁安靜的模樣,搖了搖頭,笑著說:“算了,算了。如果是緣一的話,肯定不明白什麼叫‘劍術’。”
幾個孩子正在說話,遠處傳來岩勝仆人的呼喚聲:“少主—少主——在哪裡?”那是幾個仆人探頭探腦四處張望著,尋找著他們抄佛經抄到一半溜出房間的年輕少主。
岩勝麵色一變,小聲道:“糟了!姬君,我們快走吧。叫家臣們發現我們來找緣一的話,麻煩就大了。”
“麻煩…怎樣的麻煩?”優有些不解。
岩勝卻沒有多解釋,隻是握起了優的手,帶著她就朝外跑去。優一邊跑,一邊回頭,隻看到緣一還守在池塘邊,身影越來越小。
“緣一,下次再玩哦——”她朝緣一招了招手,笑著說。
“小聲點啦!”岩勝噓她,“叫人聽到,我們兩個可能都會受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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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之後,三人就沒有湊在一起玩了。
岩勝的日子有些枯燥,每天早上起來,他都會跟著父親的家臣練習劍術。這是一種除了辛苦之外、沒有其他感覺的事情,勞累、汗水、手上的繭子,每一日每一日都伴隨著岩勝。
但是,因為他想成為這個國家第一的武士,所以這一切都是值得的。更何況,父親與家臣們都說,“岩勝的劍術,遲早會超越他所有的師傅”。他的才能,是得到大人們的肯定的。
入了夏的若州,從早上起太陽就很炎曬。白石子鋪就的地麵上,水分被蒸的半點不剩;高大的綿柳樹在湖泊邊抽展著身體,勉強垂落下一片綠茵。岩勝和他的老師就站在這片陰影裡,反反複複地練習著同一個動作。
“少主的劍術又精進了。”家臣用掛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拭一下汗水,誇讚道,“現在已經能快速地擊中我的小腿兩次了。若是一個成年人這樣攻擊我的話,我已經徹底倒下了。”
岩勝微舒了一口氣,說:“我還不夠快。如果能再快一點的話,也許就能擊敗您了。”
家臣笑了起來:“等您長開了身體,自然而然就能擊敗我了,這是時間遲早的問題。”
即使是這麼說,岩勝也沒有因此放鬆。
就在這時,岩勝察覺到鬆木的陰影下有什麼——他扭頭一看,是繼國緣一站在那裡。穿著粗布衣裳、披散著長發的弟弟,正用清澈的眼睛望著他反複練習劍術的身影。
“……是緣一啊。”岩勝沒有鬆開劍,以兄長的口吻提醒道,“跑到這裡來的話,會惹父親生氣的。而且外麵的太陽也很熱,快點回去休息吧。”
緣一沒有說話,而是朝前走了一步。草履碾過白色的細石子,發出嚓嚓的響聲。
岩勝歎了口氣,在心裡嘀咕道:他忘記了,緣一的耳朵不好使,也不會說話。也許剛才他耳疾犯了,根本沒聽清自己在說什麼呢。
他這可憐的弟弟啊……
“兄長大人的夢想,是成為這個國家最強的武士嗎?”岩勝忽然聽到了屬於孩童的細細聲音。他愣了一下,有些不確定這個在喊著“兄長大人”的聲音是誰。好半晌後,他才確信了——那是麵前的繼國緣一在說話。
是那個他一向憐憫的,生來耳朵不好使,也沒法說話的可憐弟弟,繼國緣一在說話。咬字清楚,口齒清晰,沒有任何聽與說的缺憾。
緣一就站在鬆木之下,露著純澈的笑容,一排細而白的牙齒從唇間露出來。
繼國岩勝有些呆住了,手中的木劍哐啷一聲落到了地上。
緣一,竟然不是他以為的啞巴嗎?
“那麼,我長大後就成為這個國家第二強的武士吧。”這個從小被視作不祥之兆的弟弟,彎起了眼睛,這樣笑著說。
那一刻,繼國岩勝幼小的身體裡,竟然湧起了強烈的、奇怪的、從未有過的反胃感。他額頭汗津津的,心底開始懷疑早上吃的團子有問題。要不然,他為何會生出這種奇怪的反胃感?
等等……緣一,剛才在說什麼?
——他在說什麼?可憐的、不祥的弟弟在說什麼?
——他要成為姬君所說的,能保護她的武士嗎?
</>作者有話要說:檸檬精發酵開始了,很快,就會有一顆酸的不行的超級大檸檬橫空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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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PS:原作的劇情會有一些小的魔改,比如繼國夫人去世的時間,歌的出現之類的。畢竟是bg同人嘛,原作的劇情會蝴蝶掉一部分。(and按照鱷魚的原設定,緣一其實七歲前都不會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