優娜點了點頭,捧起茶杯。她剛歇了一口氣,就聽見門外傳來了侍女緊張的通傳聲:“歸蝶大人!信長大人回來了!已經到了走廊上,請您準備一下……”
話還沒說完,障子紙的移門就被哐的一聲推開了,門口出現了一名男子的身影,還有幾位上了年紀的侍女推推阻阻地圍在他身旁。
“信長大人!在結婚儀式之前,是決不可到新娘的房間裡來的呀!還請到會麵的地方去,如此才算符合規矩……”老侍女們苦口婆心地勸說著。
不過,那位主公似乎並不在意侍女們口中所謂的“規矩”,仍舊大步往前跨了進來。
敢如此放肆地進出屬於美濃國公主的房間,這個人應當就是那古野城的主人,齋藤歸蝶的未婚夫織田信長了。
優娜匆匆瞥了他一眼,隻見到這是一個高挑的少年郎,膚色曬成了小麥色,束著一道長馬尾,身上披著漁夫外出打漁時所穿的蓑衣,腰間還掛著一串滑稽的蘿卜乾。
其餘的容貌如何,她便沒仔細看了,隻是匆忙地斂起短,低下身行禮:“見過信長大人。”
想起膝丸的囑咐,她連忙開始故作所謂的“嬌羞與愛慕”。才將檜扇展開呢,她的手腕便被握住了,對方重重地拽起了她,問道:“你就是美濃國的歸蝶嗎?!”
“嗯……?!”
回答之聲還未落地,這位高挑的少年就拉著她的手,向著走廊上走去,腳步跨的極大,路上哈哈笑著說:“走!我帶你去騎馬!”
她辛苦對著膝丸訓練的“羞澀與愛慕”,竟然分毫沒有施展的機會。
老侍女們尖叫起來,連忙阻攔:“不可!萬萬不可呀!這是有損規矩的!信長大人,要是讓信秀大人
知道了,那可就糟糕了!”
“怕什麼!”信長越發地哈哈大笑起來。
老侍女們都穿著長裙,隻可小步地走路,根本追不上大馬金刀的信長,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的家主帶著未過門的妻子朝馬廄走去。
說實話,優娜走的跌跌撞撞,也不好受。這拉住她手腕的少年雖然隻有十五歲,可力氣卻絕對不小。不知是是否因為他自小頑劣,經常爬樹下地、參與打架的緣故,信長的體格比同齡人看起來要高大的多,手臂也充滿了力量,如同鐵鉗一樣製著她的手,不可掙脫。
她努力提起打褂的衣擺,才不至於被絆得摔跤。一路小跑,小心翼翼,被信長拽到了馬廄。
“你會騎馬嗎?”信長站在一匹褐色的馬身邊,“武家的女子,應當會騎馬吧!”
“……隻會一點。”她硬著頭皮說。其實她完全不會騎馬,之前鶴丸想要教她,還沒來得及學呢,鶴丸就被燭台切哥原地製裁了。
“啊?”信長似乎有些意外,卻沒多說什麼,而是雙手一勒,輕輕鬆鬆地將她抱到了馬上,自己也翻身騎了上去。他牽緊了馬韁繩,笑說,“坐穩了!我帶你去城下看看!”
馬鞍很窄,兩個人同坐就會顯得很擁擠。優娜沒怎麼騎過馬,此刻身姿有些僵硬,緊緊地拽住了韁繩的一角,防止自己跌下去。
她身後的少年解開了蓑衣,交給了追來的下人,很快便策馬,朝著宅門騎去。
後知後覺的仆從們瞧見信長騎馬,連忙向外傳呼著,“開門——開門——信長大人要下城了!”
於是,在信長的馬抵達之前,那扇府邸的門才堪堪地打開了,恰好能讓織田信長不必停下,一路順暢地騎馬出城。
侍衛仆從們不知主公要出城,都在做著自己手中的事,譬如搬送公主的嫁妝、新收的穀糧和兵器,驟然見到主公信長策馬而來,他們紛紛慌張地蹲下行禮,恭送主公出門。一時間,宅門內外一片慌亂。
出了宅門,便是一道寬廣的馬道,通向那古野城的下町。馬蹄踏在泥濘的路麵上,令騎馬者的身體頗為顛簸,坐在馬上的優娜越發地緊張了,將身子都瑟起了一些。
正是近傍晚的時候,天邊鑲綴著一輪殘日,金烏色的夕陽斜斜地在屋宇山野之間鋪開,為萬物都漆上了一層融融的燦色。信長抽著馬鞭,穿過泥濘的巷道,一路朝著城門直去了。因為馬速過快,險些還撞到了路上的一家饅頭攤。
等到馬終於停下時,已經是在城外的一處山崖上了。
早春的傍晚,料峭的春寒湧起,山林裡有還巢的鳥兒在嘰嘰喳喳地叫著。信長的馬停在山崖的頂端處,喘著嘶鳴粗氣,馬蹄勾起不斷踢踏,像是被累壞了。
“這裡可以看到完整的日落。”她身後的少年揚起馬鞭,指了指天際的方向,“還有一會兒,太陽就要徹底地落下去了,好好地看著吧。”
優娜放眼望去,果然見得金紅色的日輪已經在天際線上沉了泰半了。即使是這夕陽將暮的時刻,那燦金之光潑向
原野的場景,也分外壯麗。
“真漂亮。”她情不自禁地讚歎道。
“你沒有被我嚇到吧?”信長忽然問。他的聲音之中,有少年的爽朗,“放鷹回來的時候,看到太陽要下山了,就趕緊快馬加鞭回了城裡,將你接過來看日落了。所幸趕上了!”
聞言,優娜有些疑惑:“既然如此,信長大人今日為何要外出呢?我聽聞您今日出門放鷹了。如果不去放鷹,興許就不必如此匆忙了。”
“因為是和孩子答應好的。”信長說,“城下的孩子喜歡看我的鷹,今天是那孩子的生辰,所以就特地出城放鷹了。”
他回答的這麼理所當然,讓人覺得那個想要看鷹的平民百姓之子,與即將嫁給他的美濃公主是同樣的重要。也不知道當說是他貪玩,以至上下尊卑不分;還是該說他天性率真,和誰都能打成一片。
“你餓嗎?”信長忽然問。然後,他翻身下了馬,從腰間係著的乾蘿卜裡取下了一支,遞給了她,“吃這個吧!”
“……嗯?”優娜接過這顆手指那麼粗的蘿卜,有點無言以對。
您堂堂的一城城主,未來的天下霸主,現在就請人吃顆小蘿卜乾?雖說她是個冒牌貨公主吧,可好歹也是為了守護曆史而在這裡做冒牌貨公主的誒!(義正辭嚴)
……算了算了,蘿卜也沒什麼不好的,很健康,有營養。
她舉起這顆蘿卜,小小地咬了一口,挺脆。味道有些怪,於是她吃了一口就沒繼續了。她捏著那顆蘿卜,低頭打量十五歲的信長。
少年的麵孔上沾了一些泥巴,不知道是在哪裡打了滾,但他有一雙極其黑亮銳利的眼睛,分毫不顯得庸碌,反而如刀鋒一般亮眼。
史載信長是戰國時代難得的美男子,但就現在這副渾身土兮兮的模樣來看,信長可一點都不在乎“美男子”這個名聲,儘把自己往土味老哥精神小夥的方向整。
察覺到優娜在觀察自己,正在啃蘿卜的信長抬起了頭,問道:“怎麼了?是被我嚇到了嗎?”
優娜笑著搖了搖頭,說:“隻是覺得信長大人很率性,與傳言中有所不同。”
“哦?傳言?”信長似乎有了興致,“你們那裡所傳言的我,是怎麼樣的?”
優娜卡了詞了。
怎麼說呢,後世傳說中的織田信長,大抵離不開“天下霸主”這一形象,他以武稱霸,縱橫天下;他不畏神佛,火燒比叡山寺,幾要淩駕於所有崇拜之上,甚至在信中自署為“第六天魔王”——傳言中的信長,就是這樣的一個人物。
但現在的信長,卻臉上沾著泥巴,在她麵前啃著脆蘿卜。
優娜抿唇笑了起來:“我們那裡的傳聞說,信長大人是個生殺果決、殘酷又率真之人。現在來看,殘酷倒不至於,率真確實有的。”
信長聽了,用那雙漆黑的眼直直地盯著她,像是想說什麼話。半晌後,他將最後一口蘿卜吞進口中,說:“歸蝶,你很漂亮。”
他的誇獎來的太直白了,讓優
娜有點心虛。
不好意思,她其實不是正版的歸蝶……隻是個渾水摸魚被趕鴨子上架的冒牌貨罷了。
但是她這個歸蝶,總比時間溯行軍版的齋藤歸蝶要靠譜多了!溯行軍的那個歸蝶才叫可怕,上來就給你悶頭一刀,織田信長都得直接無了。
“有人這樣誇過你嗎?”信長踩著腳蹬,再度翻上了馬背,看樣子是打算回那古野城了,“我雖聽說過你是個美人,但沒想到你這麼漂亮。”
優娜眨了眨眼,說:“不覺得…我看起來更為年長嗎?”她怎麼看都是個大姐姐吧!
“不覺得。”信長說,“隻是覺得很漂亮,此外也注意不到什麼了。”
她無聲地笑起來,說:“信長大人,隻誇女人的容貌,是會叫人生氣的。女人可不是隻有外貌的玩物,好歹也要注意一下呀。”
“我知道了!”信長勒了一下馬韁繩,掉頭朝山下策去,聲音很響亮,“以後我會多多誇你其他的優點!歸蝶!”
夕陽沉入了天際,織田信長載著她,放慢了馬步,悠悠地回了城。到了城下時,天邊已經升起了清麗的彎月,那古野城被溫柔的月色所包覆著,顯出一種安靜的綺麗來。
“信長大人和歸蝶大人回來了!”
宅門打開,侍衛們湧來牽馬,侍女遞上了解渴的水與擦手用的布巾。負責掌管女眷內務的老侍女一臉氣憤地堵在門前,說:“信長大人!下次萬萬不可再行這等無禮之事了,要是因為失禮而觸怒了美濃國的齋藤家,那該怎麼辦?”
信長拿毛巾擦著臉,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歸蝶不會生氣的。”
“不會?怎麼可能不會?您和她才見了一麵,您如何知道人家不會生氣?”老侍女急的團團轉,“歸蝶大人可是美濃國的公主殿下,當然會對這等無禮之行感到冒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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優娜從馬上輕輕地跳下來,勸道:“我…確實沒有生氣。”畢竟她不是真的公主啦。
“您…您也是的!”老侍女調轉了火力,“接下來,萬萬不可與信長大人擅自相見了,直到五日後您去往古渡城和信長大人舉辦結婚儀式為止!”
“好。”她巴不得如此,很客氣地回答,“我明白了。”
為了防止被老侍女火力輸出,優娜連忙溜走,朝自己休息的房間去。將要走的時候,她被信長喊住了。少年正在擦汗,對她遙遙地招了招手,說:“歸蝶,你真的很漂亮。”
月光落在他身上,像是鍍了一層銀色的漆。
“……我明白了。”她不知當回複什麼,便曲膝一禮,趕緊背身走了。
她的手裡還捏著一截蘿卜乾,是信長給她的。因為不合口味,她沒有吃,但也不太好意思丟掉,隻能拿在手裡把玩著。
她轉了轉這棵可憐巴巴的蘿卜,想起那少年用馬鞭指著夕陽給她看的側影,竟然覺得很是好笑,情不自禁地勾起了嘴角。
回到房間之前,她在走廊上遇到了髭切。
大抵是因為穿著奇裝異服太過醒目,髭切換上了一身尋常武士的和服,披了一件有小倉家紋的羽織,下著灰鼠色的布袴,看起來還頗有些戰國武士的味道。
“這身衣服……”優娜有些疑惑地問。
“是那個叫小倉的男人給我的。”髭切抬起手,打量了一下袖管,說,“還算挺合身呢。”
說實話,優娜可不覺得這身衣服合身。髭切瞧著就是一副悠閒的富家公子容貌,小倉的這身衣服也太過寒酸了。但髭切顯然不在意,似乎還因此顯得很高興,仿佛得到了有意思的新玩具。
“那位信長大人,帶你去哪裡了?”髭切看著優娜臉上舒緩的笑意,很有興致地問。
“騎馬…出城,看了落日。”她掰著手指頭算。
“你沒有當真對那位信長大人動心吧?”髭切歪頭,笑容很純摯,似乎不含任何惡意,但問出的問題卻有些尖銳,“要是你被那位信長大人打動了,那可就糟糕了。”
優娜立刻搖頭:“怎麼可能。髭切閣下,您在說什麼呢。”——要她喜歡一個臉上沾滿了泥巴的、手捧蘿卜狂啃不止的小弟弟?下輩子再說吧!
“那就好。”髭切眼眸一彎,點了點頭。然後,他做了件奇怪的事——他抽走了優娜手裡的那棵小蘿卜,放在眼前掂了掂,疑惑地問:“這是什麼?垃圾嗎?”
“……您就當是垃圾吧。”優娜歎了口氣。
這樣的回答,令髭切笑出了聲。他將可憐的小蘿卜乾隨手掛到了樹枝上,對她說:“快點回房間去吧。我弟弟他好像等急了。對了,我弟弟……叫什麼來著?”
“……?!”優娜差點一個趔趄。她忍不住在心裡吐槽起來:又開始了嗎!髭切閣下的健忘病!
“是膝丸。”她回答了,伸手拉開了移門。
她將要走入房間時,髭切忽而伸手攔住了她。迎著優娜困惑不解的目光,髭切又露出了笑容,說:“忘記說了。如果——我是說如果,日光你入戲太深,做出了一些不合宜的事,我會用自己的方法來叫醒你喔。”
說著,髭切的笑唇愈發揚起。
他的笑容很純真,像是個無瑕的天真孩童,被日照與陽光所寵愛著。可他說的話,卻又不得不讓人多思慮一分,以至於懷疑髭切閣下的笑容之下是否藏著什麼更深的東西。
“用髭切閣下自己的方法…來叫醒我?……什麼意思呢?”她有些不解其意,但髭切卻是沒有再多解釋了,隻是跨向了門後,問道,“胸丸,你在嗎?”
“……兄長,我的名字‘膝丸’!膝丸!”膝丸有些崩潰的咆哮聲從房間裡傳來。
優娜看著髭切的背影,歪過了頭,總覺得方才髭切所說的話,幾如她的幻聽似的。
</>作者有話要說:順便和信長談個速食戀愛
是單箭頭,沒成型就流產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