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鶯丸眨了眨眼,
有些無奈,“沒法偷懶了呀。”
幾聲硜硜刀響,三人便作好了迎戰準備。幾乎是下一瞬,一片格外濃重的墨雲便自天際壓下——準確的說,這片雲並非是“雲”,而是大量的黑煙灰霧。而溯行軍正借著這片霧氣的掩護,落在了將軍府的庭院上。
“彆擋道!”大包平哼笑一聲,率先衝了上去。
敵人大抵沒料到付喪神們竟然在將軍府守株待兔,完全沒察覺到這突如其來的一擊,隻見大包平的刀刃一閃,瞬時便將一騎敵人切做了兩半。
“嗷嗷——”
狼狽的嚎叫聲自溯行軍的軀體內傳出,血腥與屍骸的惡臭陡然大作,亦驚動了將軍府的下人。不少武士、侍女湧了出來,但一旦目睹溯行軍的麵貌,頃刻又被嚇的瑟縮了回去。
“這、這是什麼!是妖魔嗎?”
“是那天擄走將軍殿下的鬼怪——它們又來了!”
“保護…保護將軍殿下!快!”
武士們尚且能保持鎮定,即使對著這些非人之物也可握起刀來。不過,溯行軍的目標顯然不是這些尋常人類,它們很快就鎖定了付喪神們的身影,與三人纏鬥起來。
鶯丸的刀出鞘了,隱約傳來一陣細鶯的啼鳴。隻可惜,這淺淡的春日之聲在交戰的淩亂中被迅速地淹沒了。隻見鶯丸那瘦月似的身影輕巧地掠過了黑色的煙氣,以清閒的姿態將敵人的軀殼切開了。
“要珍惜自己的性命呀——現在退開,尚且來得及。”鶯丸對著敵人,似乎也有些仁慈,在下刀之前還會如此勸說。
栽滿名花異草、四時常有花開的庭院之內,再無風雅之景,隻餘下混亂的戰鬥。溯行軍顯然沒料到會有付喪神在此地等著,因此被打亂了陣腳。一番苦鬥後,便落入了下風,迅速地逃遁而去。
大包平想追,優娜卻喝止了:“守在這裡吧!”
眼看著黑色的霧繚繞消散,大包平心有不甘。他躍上了牆頭,蹲在屋簷一角向外眺望,像是想要尋找溯行軍逃去的方向。就在這時,他忽然喃喃道:“今天的京都…不太對勁啊。”
“不太對勁?”優娜站在牆下,有些惑意,“什麼意思?”
“我看不到任何的百姓,街道上空空如也,但是卻有武士。從我這裡看去,可以看到他們在三條街外做伏,還架起了柵欄與盾陣…這是……”大包平說著,蹙眉,道,“他們是把將軍府包圍起來了嗎?”
優娜聞言,心中微怔,猜到八成是了。
溯行軍之所以會選擇今日來擄走將軍,正是因為今日乃“永祿大逆”發生的日子。若是溯行軍不帶走將軍,將軍就會死在這裡;而眼下,溯行軍敗退了,鬆永久秀的武士已將將軍府邸包圍,在京都裡外設下了陷阱和埋伏,勢必要讓將軍死在這裡。
她望向身後——陰雨綿綿的將軍府內,武士們還在淩亂地跑來跑去,為剛才突發的襲擊而奔走相告;侍女們則縮在屋簷一角瑟瑟發抖,恐懼著“妖魔”的存在。
這裡的人,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
麼嗎?
恐怕還不曾知道吧?
優娜將刀歸入鞘中,說:“既然鬆永久秀已經包圍了這裡,說明髭切、膝丸那邊的戰況也是順利的,溯行軍失敗了。……我們的任務,應該已經完成了吧。”
鶯丸點頭,說:“沒錯。將軍殿下,今日一定會死在這裡。”
她想了想,對兩位隊員說:“你們先去集合吧,我還有一件事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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優娜抵達將軍麵前之時,從外刺探情報的下臣也恰好歸來,在將軍麵前單膝跪地,秉明情況。
“鬆永久秀在府外布下了五百人,京都中所設人數則不可知。侍大將者為久通,亦攜二百人,俱披甲佩刀,在東方設伏。”
灰雲沉沉,細雨陰陰。初夏的雨水,將庭院的綠葉洗的蒼翠欲滴。身著藤色羽織、頭戴烏帽的將軍,沉默地坐在幾帳之前,聽著下臣的稟報之詞。
下臣彙報完畢,便沒有再說話。他是去打探鬆永久秀的軍情的,對方才府邸中所發生的“妖魔來襲”一事並無了解,言語中也未提及。而在此時,區區“妖魔”也已什麼都不算,根本比不得將軍府外重重疊疊的謀逆之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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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究是到了今日嗎……?”將軍歎息了一聲,慢慢地站了起來,道,“今餘之所有,不過一百側用者,如何能與鬆永久秀相抗?命至此地,不容回轉。”
下臣聞言,亦露出哀重之色,但仍勸慰道:“我等殊死拚搏,興許能保殿下殺出京都。”
將軍卻搖了搖頭,道:“不必再為我白送性命了。心有佳願,世道不允,無可奈何。”
“殿下!”下臣麵有不忍,還想勸阻,將軍卻揮了揮衣袖道,“你先下去吧。若有想降者,不必多阻。”
待下臣離開了,將軍才側身,轉向了站在樹影下的優娜。初夏的綿綿陰雨已將她的發絲沾濕了,淺草色的衣袖上也染了一層水霧之光,朦朧而輕薄。將軍見了,笑道:“阿優小姐,到屋簷下來吧,小心淋雨。”
她安靜地上了木階,站在了將軍的身側。庭院中一片寂靜,唯有細雨婆娑之響;間或響起一聲細長哀婉的啼鳴,那是五月的杜鵑鳥在啼血而歌。
“阿優小姐,先前我曾問你可否願留在這府邸中服侍。如今,恐怕已不需要你的回答了。”將軍凝視著一株白色的鈴蘭花穗,喃喃道,“今日之後,這府邸便將易主。”
他的語氣篤定,好似根本不對自己的存活抱有任何希望。
優娜有些不忍,勸道:“殿下,我聽聞您的武士中也有英勇善戰的,興許您能在他們的保衛之下離開京都。”
誠然,她知道將軍不可能活下來,她還是這樣安慰了。
將軍卻搖了搖頭,道:“大浪所趨,餘必將死於此地。”他的麵孔未見得分毫的畏懼與不甘,隻有淡淡的惋惜之意。
優娜隱約猜到了,將軍殿下恐怕早已料想到了鬆永久秀的計劃,也推知自己如今的勢力不敵,或多或少
都難逃一死了,這才令家臣中想要投降的都速速離去,而自己則守在這將軍府中,戍衛著幕府之主最後的尊嚴。
“阿優小姐,能再陪我喝一杯嗎?”他問道,“喝完這一杯後,你也速速離去吧。你的兄長有勇猛劍術,鬆永久秀愛惜人才,定會網開一麵,將你們招攬入麾下。”
她點了點頭。
酒呈上來了,是很淡的澀酒,流入舌尖有清淺的苦味。將軍一飲而儘,簇著眉,呢喃道:“不知明日之春,又在何方?”
他本有斯文墨氣,此刻飲了酒,似乎也歌興濃濃,便命侍女道:“快去取筆墨來。”
然而,一喝再三,卻無人應答。原是侍候在下的侍女聽聞將軍府被包圍,早已嚇得躲了起來,再沒有守在值上。見境況狼狽至此,將軍也隻是無奈一笑。
“我去取筆來吧。”優娜說著,轉身去了將軍的書閣。但她到底並非侍女,不精通東西的擺放之位,翻來覆去,也隻是端著筆墨硯回到了將軍麵前,而沒有紙。
“請殿下見諒……”她有些靦腆,低眸道,“我實在不知紙頁所放之處,還請殿下指點。”
將軍卻笑著搖了搖頭,道:“罷了。”
他拿起了筆,沾了一毫烏墨,本想題在牆上,轉頭又見得她安靜站立的身影,便問道:“阿優小姐,可否借你衣袖一用?”
她低頭,瞧見自己垂落的小振袖口,恰是團著霧氣似的白綠色。“殿下,請用吧。”她跪坐了下來,將袖口垂落在地。
衣袖是絲絹的布料,能以墨上色。將軍的筆尖簌簌而過,在她的衣袖上落下了數筆墨痕,金雋剛瘦的字跡,又不失飄逸之姿;最後一筆斜而長,一直蜿蜒至白綠色的袖口之外。
寫完這幾句詞後,將軍擱下了筆,安靜良久。
“阿優小姐,是時候離開了。”片刻的沉默後,將軍揚起了頭,對優娜道,“馬上就會有人攻來這裡,那時再走,就為時已晚。”
她的眸光一閃,身體慢慢地站起來,口中問:“那…殿下呢?”
“餘乃將軍…自當留在花間。”將軍的聲音很淺淡。
“……”她的眼簾顫了顫,但卻不曾再多說什麼了,隻是向著將軍殿下行了禮,然後沿著台階徐徐地走下。
庭院中霧雨如絲,吹打的人麵孔如沾淚意。她行出一段路,回身一看,便瞧見將軍正在吩咐武士去取出武器。
“將府中所藏之刀全數拿來!”
將軍呼喝著。武士們捧來了那些藏於庫屋之中的天下名刀,將其一一鏗然出鞘;但見數道刀光接連一閃,那些銳利的天下之鋒,便紛紛被豎於道中,宛如一道道墳碑。
“今日,劍當儘其之刃!”
將軍自插滿了刀刃的廊中走過,亦拔.出了腰間之刀,身姿恍若戰神。
她看了一眼將軍的背影,收回了目光,朝著花之禦所外走去。白綠色的袖口姣姣迎風,其上的墨痕迎著雨水,被吹打的有些模糊了——
五月梅雨,似露如淚。且寄吾名杜鵑翼,翩然至雲霄。
</>作者有話要說:送走一個be的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