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是女子,又要如何學習這些東西呢?也不知道聞名天下的織田信長身旁那位阿能局,又是向誰學習的劍術?要是向真田家的幸昌大人討教的話,幸昌大人的父親幸村大人難免會感到不快吧……
她的年紀已不輕了,還與剛元服的男子親近,聽著就荒謬。
懷著絲縷的憂慮,她度過了這一日餘下的時辰。秋日的夜晚十分寒涼,因為戰事的緣故,今歲的炭似乎有些粗劣,並不能將室內熏暖。她凍得有些睡不著,便乾脆起身披了厚厚的衣裳,離開了自己的居所,去尋找一處有楓的地方。
若說在這天下風雲詭譎的片刻裡,能有什麼令人短暫地忘卻前途未卜的命運,那便是這大阪城裡的秋楓吧。再好戰的人,一望見這連綿的紅楓,也會不由停下刀兵來感慨美麗與風雅。
她慢慢穿過安靜的側廊,在外庭的階梯處停下了。夜風靜好,有幾隻苟延殘喘的夏蟲不甘隨著季節老去,猶自在深秋的夜晚裡不安地叫著,發出“趣趣”的鳴響。今夜是上弦月,月彎如勾,隱在雲間,很有意趣。她朝著庭中望去,卻察覺到那裡立著一個陌生的男子。
“……您是?”她有些詫異。
這裡是大阪的內城,三更半夜,為何有除了秀賴殿下以外的男子出現在此處?
那青年身形高挑,披著一襲桐葉紋的羽織,長發散落至腰間。他的發色很是奇異,在月下呈現出華美的藍青之色,與用來裝點大阪城的顏色相差無幾。
這是…徘徊的妖魔嗎?亦或是沒有散去的神靈呢?
優有些吃驚,久久地凝視著這陌生的訪客。
散著長發的青年慢慢轉過了身,回答了她的問題:“我也不知道我是誰呢。”
他有一雙如幻夢似的金色眼眸,幾如日輪升起之時、陽光照射在大阪城屋瓦上所散出的色澤。在這清冷的月下,那雙眸愈發顯得璨光浮動了。
優在階梯上愣住了,遲遲猶豫著是否要去尋找巡邏之人,又懷疑眼前所發生的是一場夢,實在是麵前這男子生的與常人太過不同,清俊宛如傳說怪談中的人物。
她攥了攥手心,說:“一個人怎麼會不知道自己是誰呢?你姓什麼,主公是誰,父親是誰,家住何處,從哪國來——這些是絕不可能忘記的。”罷了,她的目光落到那男子的腰間,發現他佩著一柄刀裝華美的太刀,小聲道,“你…似乎還是個武士…或者是浪人?”
青年眨了下眼,笑了起來:“我是侍奉太閣殿下之人。”
他的笑容很是溫柔,叫人看了便心生好感。
但是他的話,於優而言,無疑是胡言亂語:“荒謬…太閣殿下已過世了十數載,你要如何服侍他呢?且我在大阪城內多年,從未見過你……”
青年答:“但我知悉你的名字。”
優愣了愣,小聲說:“這又如何可能呢?我們不過是初初見麵罷了。”
青年說:“你名喚‘優’,是澱殿夫人身旁的使女。開春祭祀、供奉藏刀的時候,你負責代女眷寫連歌,供樂伶歌唱。”
優聽了,很是驚詫。
怎麼會……
她明明與這男子從未相識,為何他能將這些知悉的一清二楚?且每年春供奉藏刀的日子,僅有大阪城內的人可以參加列席,這麵貌陌生的金眸浪人,又是如何得知此事的?真是奇怪。
“我不會相信你的。”如今正逢多事之秋,豐臣與德川之間箭在弦上,一觸即發,她可不會放鬆了警惕。
丟下這句話後,她便急匆匆轉了身,去尋找守衛內城的武士了。
沒過多久,她便領著幾個帶刀來了這月下的庭院。可出乎她意料的是,那金眸的男子卻早已不見了。優忙道:“他應當沒走出多遠,還請就在附近找找吧。”
幾位帶刀麵麵相覷,還是聽話地搜尋了一番四周,可卻一無所獲。四下裡寂靜無聲,沒有人影。其中領頭者不免有些不耐,說:“哪裡來的那樣的男子?怕不是您在做夢呢。我們守衛著內城,可不曾見到有什麼人潛進來。”
見帶刀不肯相信,她也無法,隻能作罷。
片刻後,她孤身一人朝著休息的寢居走去了。沿途很寂靜,一陣細碎的風響吹過耳畔,她不由想到方才所遇到的詭妙之事。
一名自稱侍奉著過世十餘年的太閣殿下的男子,清楚地報出了她的名字,還知悉她在藏刀祭祀上負責作歌,這是什麼奇奇怪怪的事兒?莫非,她當真在夢遊嗎?還是遇上了什麼亡魂妖魔呢?
一想到“亡魂”與“妖魔”之類的東西,她便有些小小的敬畏。秋夜寒冷,涼風吹來,更是讓肩上起了一層小疙瘩。雖說他不覺得那樣美麗出眾的男子會是什麼邪魔,可遇到這樣的事,免不了會憂慮一番。
回到屋內後,她也無法入睡,翻出了那柄由嫡兄所贈的短刀,緊緊握在手中,做出防衛的姿態來。
倘若那奇怪的男子再出現了,她便用這柄短刀去……
“你的刀,握反了。”
男子的嗓音忽而在背後響起,她嚇了一跳,手中一鬆,嫡兄所贈的短刀便落了下來。那短刀將要墜到衣擺上的時候,被一隻手穩穩地接住了刀柄。
優微微地鬆了口氣,發現那是一隻很漂亮的手,既不粗糙,也不醜陋,像是文人雅士握筆的手。她循著手腕向上望去,視線落入一雙璨金的溫柔眸中。她愣住了,出神地凝視著這忽然顯現在房中的男子,不知該做什麼。
可這蓄著水藍色及腰長發的美麗青年,卻已握著那柄短刀,在她麵前坐了下來,為她解釋道:“刀有兩麵,刃與背,倘若拿反了,便是傷到了自
己。”
他說的很耐心,語氣也並無什麼攻擊性,仿佛麵對的是一位多年的友人。人在聽他說話時,意外地就能安靜下來,甚至隱約對他產生了一種信賴之意。
……奇怪的人。
她看著男子手中的短刀,依舊有些警惕。可男子卻將短刀仔細地塞回了她的手心裡,說:“你如果沒有學過劍術,還是要小心彆傷到自己。”
優怔了怔,心下越發微妙了。
這奇怪的青年……似乎並無傷害她的意思。
可他出現在這裡,又是為了什麼呢?
“優,你從來沒有碰過刀吧。”男子握著她的手,將短刀插回了刀鞘之中,笑著問她,“我記得,你總是在撥箏,那種樂器的聲音十分美妙,能夠傳到遙遠的地方,讓人的心情也變得很寧靜。怎麼今天忽然想起握刀了呢?”
優捧著這柄短刀,說:“隻是想試試看揮刀……兄長將這柄刀送給我,我若是不會用,豈不白費了?”
“原來如此。”青年若有所思地說,“你想學劍術嗎?”
她點了點頭。
青年說:“若是你不介意的話,可以讓我來教導你。我對劍術…還是很有心得的。”
說著,這蓄著水藍色及腰長發的青年,便慢慢地站了起來,走到了庭院之中。他的腰上配著一柄太刀,外裝是華美的赤色,刀鐔則為金,一看就絕非凡品。優總覺得這柄刀很是眼熟,卻又說不上在哪裡見過;她所見的武將甚少,一時半會兒也想不起來誰帶著相似的刀。
隻見青年慢慢地推刀出鞘,將刀刃劈向了月下的泉池。那刀刃如淬了雪光一般透亮,鋒利又精美;刺過月光之時,便如牽引著千軍萬馬一般有氣魄。僅僅是揮了三四刀,他便染上了一種仙人般的風姿;優所聽聞過的、最鼎鼎有名的劍豪,都未必有他這樣出眾的刀姿。
一時間,優竟然看的有些入了迷,也忘記了戒備這陌生的訪客。
“如何?”青年問她,“要不要跟著我學習劍術呢?如果能幫上你,我會感到很開心的。”
似乎並無惡意。
她遲疑了,忍不住問道:“您到底是誰呢?我可從未聽說過這大阪城中,有您這樣的人物……”
“啊……我是誰呢?”青年揚起了頭,望向天空中的上弦月,“你可以叫我‘一期一振’吧。”
</>作者有話要說:171的小番外,star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