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氏王氏齊齊色變。
麻管家可是她們公公的奶兄弟, 最是信任的心腹, 宋府慘案之後, 這位麻管家那是跑前跑後忠心為主, 短短兩三個月的工夫,就從一個略發福的白胖中年漢子變成了陡然老了十幾歲的黑瘦老漢, 當時她們孤兒寡母的,都沉浸在自己的悲傷裡沒去特意關注, 但事後回想起來,還是對麻管家這個人挺信重的, 覺得忠仆難得……
而此的外院的帳目往來,可都是由麻管家在管著的,就算是後來麻管家因為獨子重病在床, 精力不濟, 把管家的位置給交了出去……羅氏還是給麻家的每個人開著最高一等的月錢, 麻家兒子吃藥看病的錢也都從公帳上出了!
但如果說是麻管家心懷不軌的話……兩人心裡都不由得打了個寒戰。
麻管家在宋府的年頭, 說句不好聽的, 比她們妯娌二人都長得多,府裡的地形,仆人,他可是了如指掌, 要想做點手腳謀算主人, 那的確是太容易了!
想到當年那個小小的掉進湖水裡的侄子,明明二房弟妹是把孩子當成命根子一樣,看得死緊的, 但還是被幕後人找著了空子,將才當了沒幾天的小小富陽公變成了水鬼!
“大夫人,三夫人,饒命啊!我隻是賭輸了手頭緊,這才想來碰碰運氣的,是真沒有壞心啊!”
王氏心情震驚,手上的力道更沒個準頭,那被揭開了真麵目的人脖子上時不時被刺兩下,早就嚇得要死,張嘴就拚命求饒。
“賭輸了手頭緊?那跟你一道來的同夥是誰?還不快招了?”
宋城是半個字都不帶信的。
賭輸了手頭緊的話,宋府這麼大,因為主人少,好幾個院子和園子都被封了起來,如果真是想撈點錢,隨便進去這些地方,偷出點小家具或者是花木啥的拿去一賣,也能弄個幾十兩銀子,何必冒著殺頭的風險跑到大夫人院裡的正堂來?
“是,是……”
那人賊眉鼠眼,眼珠子亂轉,苦苦思索著脫身之詞,就聽外頭又有了動靜。
“大夫人,老夫人命我們兩個過來看看,可是出了什麼事?”
來的兩個是老夫人院裡的婆子。
老夫人的院子離著春華秋實院都不太遠,尤其是夜深人靜的時候,不管哪處有了喧嘩,其它院子都能聽到動靜的,尤其是羅氏心裡裝著事,這幾夜都睡得比較警覺,所以春華院一有動靜她就聽到了,隻是那頭院子不如秋實院離這邊近,所以兩個婆子來得晚一點。
“你們來得正好,你們來看看我這院子裡來的賊人是誰?”
大夫人神色變幻,瞬間覺得麻管家就是當年慘劇發生的得力幫凶,然而這位卻是公公的故人,她一個作兒媳的若沒有切實的證據,還真有點不好動他!
“麻老六!怎麼是你!”
兩個婆子就著燈火瞅見這賊人的臉,也都大吃一驚。
大夫人冷冷地盯著麻老六,“你們兩個快去給老夫人報信,請她老人拿個大主意……今天這事,務必得查一個水落石出!”
麻老六在府裡雖然不是什麼重要的職司,但他是麻管家的親近人沒跑了。
要知道麻老六是麻管家的遠房侄子,本是麻管家老家的,窮困潦倒投奔了麻管家,麻管家是就稟告了老夫人,給遠房侄子在府裡安插了個活計。
所以麻老六的一舉一動,都是由麻管家擔保著的!
兩個婆子廢話都沒敢多說一句,立馬應聲就跑著去了。
“麻老六,你這個人喝酒賭錢,的確是爛命一條,我想你也不會招出主使的,對不對?既然這樣,我不白費工夫,你也是有老婆女兒的,既然你犯了這種偷盜行凶大罪,你老婆女兒也跑不了,就都賣去塞北的黑礦為奴……”
王氏回頭點了兩個仆婦,“你們立刻去外院,找羅管家,讓他派人把後府巷子前後都圍起來,一隻蒼蠅都不許放跑!”
府裡下人都安家在富陽府後的巷子裡,這會兒還不到天明,隻要堵住前後巷,那的確是翁中捉鱉,沒處可逃的架勢!
麻六立馬慘叫,“大夫人開恩,我婆娘和閨女,她們什麼都不知道啊!”
旁邊瞧著的下人們,臉上也不由得露出了惋惜之色。
麻六老婆和閨女大夥還是知道的,麻六這個人有些個混,但她們卻都是老實巴交的,平時麻六的工錢都是自己花用了,有時還會花老婆閨女賣針線掙來的錢……那真是好處沒沾上,卻被他給連累得倒了大黴!
要知道塞北那冰天雪地的地方,中原人除非是實在活不下去了,才會硬著頭皮過去闖上一闖,而塞北的礦工是最危險最苦的活計,礦工還有自由身,掙夠銀子還能回老家,礦奴卻是一輩子連骨頭都要爛在那兒的!
王氏冷冷不為所動。
今夜若不是侄女早有謀劃,真被麻六給得了手去,錢財損失還是小,若是母女倆聲名受損,傳出什麼難聽的話去,誰又會為她們母女倆打算?
“既然知道利害,就趁早老實交待,也算是為家小留條活路!”
麻老六害怕歸害怕,嘴還是硬的,“大夫人明鑒,小人真的隻想碰碰運氣,弄點銀子花啊!”
“就算你是想偷銀子,那麼,你那位同夥又是誰?還不趕緊交待?”
“同,同夥,呃,就是,就是……我在外頭打牌認得的一個閒漢,叫,叫……”
他眼珠子亂轉,顯然是現編現學,王氏舉起劍,眉眼狠厲,就直劈下去!
麻老六嚇得尖聲慘叫!
旁觀的眾人都忍不住閉了眼睛,鄭氏後知後覺地忙出聲阻止,“大嫂不可!”
雖說這麻老六持刀入官戶,依律也是死罪,但大嫂要真這麼眾目睽睽之下把人給砍了,那可就大大的不妥了!
官府那邊就算是以罰銀了事,但傳了出去,還讓宋慧怎麼嫁人?
丈母娘親生殺過人,哪個女婿聽著也害怕啊!
王氏手起劍落,卻是削下了麻老六半邊的頭發,因她準頭不好,頭發上還帶著塊油皮,麻老六隻覺得頭頂涼颼颼的,隻當小命沒了,嘴裡的尖叫聲就一直沒停下……
王氏把劍丟給身邊的仆婦,“拿去把這劍好好洗洗,再還給三小娘子。”
回頭又指著麻老六,“他既不肯說,那就去順天府大牢裡說去吧!把他嘴給堵上!”
今夜裡,那個逃掉的人,身上被潑了那種顏色亮紫的藥水,那藥水據侄女說了,自己是洗不掉的,有這樣晃眼的標記,還怕抓不到人?
若這個同夥也跟麻管家有關係……那麼,就算是婆婆羅氏要護著麻管家,她也不能答應!
仆婦們把麻老六的嘴又給堵上,春華院裡頓時一片詭異的寧靜。
鄭氏向前邁了一步,“大嫂……”
她的心裡隱隱激動,又有些恐懼。
如果能抓到那個同夥,是不是當年的事情就有水落石出的眉目了?
“老大媳婦,老三媳婦!”
院門口傳來羅氏激動帶喘的聲音。
鄭氏王氏忙帶著手下的人迎了過去。
果然看到羅氏頭發鬆鬆盤著,身上套了件袍子,半點裝飾都沒有,可見是得了消息就匆匆往過趕的。
羅氏看到麻老六的真容,薄似刀片的嘴皮緊抿了下,“按花名冊點齊府裡所有的人,老婆子倒要瞧瞧,這府裡究竟還潛伏著幾個惡賊?”
凡是世家大院裡,下人們肯定有貪墨做假,雞鳴狗盜的,隻要是那種全麵的大搜檢,幾乎沒有鬨出事來的。
更何況,宋府下人的成分構成十分複雜。
有當初老富陽公的,古氏掌家時買進來的,封爵時由官府送來的,羅氏和三個兒媳陪嫁來的,第二任富陽公的心腹,富陽公三個兒子各自的伺候的……
老富陽公留下的人手,也是分成兩派的,一派站長子就留在了公府,另一派則隨著宋琅古氏搬家走了,古氏掌家時買來的一部分能乾人也都跟著走了,留下的那些,羅氏也不會信任他們,基本上都找借口發賣或者放出了。
封爵時由官府送來的那些,基本上都沒放在重要的職司上,出了事後,羅氏就因此送回去一批。而羅氏的陪房羅義,則接替麻管家做了外院管家,內院管家是由大夫人王氏的心腹婆子擔著。
二房兒媳和孫子死得早,隻留下了個庶孫女宋淑,困此二房的那些人除了有少數幾個跟著宋淑的,其餘的也都放了。
至於三房鄭氏和宋福,則是因為她們長年在外,三房的人手雖然還保留著,卻除了幾個看守秋實院的,都是混住在府後巷子裡,不在府裡當差。
這一次連夜大搜檢,果然是大有所獲。
一個喝得爛醉的守門婆子,當大隊伍來到的時候,那婆子趴在門邊的石階上,睡得四仰八叉,酒氣衝天,身邊還有丟在地上的酒壺和食盒。
那兩個賊,就是從這處小門,從外院進到內院的!
而對府後巷子的搜查結果,是在一戶人家的柴房裡,尋到了半張臉被染得紫茵茵的漢子。
這漢子倒不是在府裡當差的仆人,算起來是平民閒漢。
卻也跟麻管家有些拐彎的關係。
麻管家隻有獨子,這獨子跟宋福的父親宋三郎年紀差不多大,不過卻是十八年前得了怪病,全身無力,隻能長年臥床不起,基本已是個廢人,隻能靠著麻管家的老妻帶著下人伺候照料著,後來不知聽信了哪個遊方道人的話,說給麻家大郎衝一下喜,說不定能好起來,麻管家就尋了牙人,買了個貧家女給麻家大郎做媳婦,果然衝喜以後麻家大郎略有些好轉,偶而能坐起來了……
這倒是讓這個買來的媳婦在麻家被高看一眼。
麻管家身為國公府管家,即使富陽公府沒落了,那也是有不少田莊店鋪的,每年過手的銀子十來萬,就算他不貪,光得些下頭孝敬的好處也夠肥的了,因此管家十來年,自己也攢下一份不小的家業,在京城買了兩間鋪子,郊外置了上百畝良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