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細完《肥羊政策》,席清音安靜的合上小冊子,坐在原位閉目養神。
這一閉就是將近五六個小時。
放在往日他早就昏昏欲睡了,但這一次不知道為什麼,眼睛雖然是閉起來的,腦子卻無比清醒,一直想著一些事情。
記得魚木槿曾經說過,今晚的會議會關係到帝國存亡。可是就目前的情況看來,這本小冊子頂多是關係到禦畫師的存亡,應該還不至於會危害到帝國才對。
想了半天沒有想明白,正巧這時天光破曉,席清音緩緩睜開眼。
紅牌與金牌雙方基本已經落座完畢,加起來足足有數百人,整個會議室座無虛席。
黑袍人行至長桌邊緣:“我是這次會議的主持,你們也可以叫我裁判。有關於《肥羊政策》的頒發,會議設置了三輪辯論,辯論結束後立即投票。為保持公正性,所有皇室成員不得參加此次辯論。”
頓了頓,他看向會議室最上方開出的一個小窗戶:“太陽升起時,一輪辯論開始。”
數百人齊齊扭頭,目光一致的看向窗外。
眼神中有期待,有畏懼,有對新興局勢興起的激動,也有恪守不渝的執著。
隻有席清音沒有看窗戶。
他的眼睛緊緊盯著對麵——那個空空蕩蕩的椅子。這個位置與他所在的的位置正對應,應該就是紅牌權杖者的座上賓。
在黎明將現的前一刻,會議室忽然響起緩慢的腳步聲。
一下又接著一下,聽起來不急不緩。
有身著紅色袍服的人走出黑暗,踏著步子,穩穩當當坐在了紅牌座上賓位置。
眾人默不作聲的看著她。
是的,‘她’。
紅牌座上賓竟然是一個女人,在場不少人也都從高跟鞋的腳步聲聽了出來。
席清音不動聲色的打量了一下這個女人。
她似乎是一個活的很精致的人,落座時撚著帕子擦擦桌椅,袍子也順滑的耷拉下去,沒有一絲褶皺。更誇張的是,她的身後竟然還隨身跟著一個隨從,端著茶托隨時斟茶。
第一眼看上去,席清音隻覺得這身形讓人有點眼熟,可再看一眼時,那種熟悉感又很快消失不見。
他晃了晃眼,沒有再細看。
明媚的光線照射進會議室,掃除沉悶。
黑袍人搖了搖手中的鈴,張口念道:“第一輪辯論開始。”
離子罩內的眾人紛紛為之動容,一直在竊竊私語著什麼,但沒有一絲聲音傳出。
席清音有些無措,他從來沒有參加過辯論,也不知道這些東西的流程是什麼。正茫然時,誰知道一扭頭恰巧與魚木槿對視上。
後者衝他搖頭,做出口型:“你是神獸。”
“……”
席清音一瞬間就想起來進門時對方的叮囑,無語了一瞬,決定乖乖坐著不動。
兩人的交流被不少人看見,雖然讀懂了魚木槿的唇語,但任憑他們抓耳撓腮也猜不出兩個人是什麼意思,最後也隻能無奈作罷。
第一個打破沉寂的是紅牌陣營者。
他的位置就在座上賓不遠處,站起身的一瞬間周身的離子罩就猛的消失,開口所說的話語整個會議室都能聽的清清楚楚。
“我認為《肥羊政策》應該被推行,在現今這個禦畫師為尊的世界,一個落後星係的大家庭要是能出一個禦畫師,無論這個禦畫師天分是否強,等級是否高,這個大家庭都能瞬間從穀底搖身一變,全變成人上人。這樣的世界,難道不病態麼?”
金牌這邊絲毫不落後,立即有反駁的人站起身。
“無論一個大家庭出來什麼職業的人物,隻要功成名就,他就會帶著全家人飛黃騰達。這和禦畫師無關,明明換成其他職業也是一樣的結果,你們就是想偷換概念。”
有了人起頭後,場麵頓時一發不可收拾,兩邊來來回回爭執個不停。
紅牌者站在道德製高點上,口口聲聲說家國麵前無私人。並且《肥羊政策》的推行沒有任何私心,一切都是為了帝國,為了更強大的未來。
黃牌者則是堅持認為《肥羊政策》太失人性,幾乎就是喪儘天良。家國麵前的確沒有私人,但這並不是他們可以慷他人之慨的理由。
其後兩方人討論的話題大多圍繞著《肥羊政策》,爭執大約一兩個小時後,黑袍人上前,宣布第一輪辯論結束。
休整期間,眾人積極的尋求反駁點。
席清音緩緩抬眸,對麵的紅牌座上賓正好也在看他。兩人目光對視,然後各自移開。
正是印證著大佬都要最後才出場的國際慣例,剛剛一輪辯論之中,兩人都沒有開口說一句話,皆老神在在,宛如局外人。
很快,第二輪辯論賽開始。
這一次席清音大腦思路變得比一輪辯論要更加清晰,比起當時的茫然與無措,現在他至少能理解兩邊的人在吵些什麼了。
更有甚者,他甚至想到了一些反駁點。
就在席清音決定參加二輪辯論,保住自己禦畫師的權利與地位之時,哪想到接下來的辯論話題直接讓他老老實實閉上嘴巴。
也許是意識到一昧糾結《肥羊政策》,兩邊人都討論不出結果。金牌這邊終於是坐不穩,一位長發及腰的女子猛的站起。
她環視四周,冷笑說:“表麵上是要出台《肥羊政策》,遏製住禦畫師的權利。實際上怎麼樣,大家心裡應該都清楚。”
紅牌眾人麵色一沉,金牌者則均麵色憤憤不平。即使沒有明確的說出來,所有人似乎都知道她話語裡的隱含意思。
席清音默默無言坐著,不敢說話。
難道就他一個人不清楚?
這種感覺就好像被趕鴨子上架考試,整個考場的人都提前複習過考試範圍,就他、就他一個人十分淒慘的在裸考!
好在金袍女子沒有留麵子的意思,她十分直接了當的說:“禦畫師協會一直歸屬於帝國勢力,直接由帝王操控,幾乎可以說是皇室的左膀右臂之一。你們在元帥的帶領之下,蠶食了兵權,斷其一臂。現在,就連這剩下的一臂也要再次斷去麼?!”
會議室一片死寂。
不是離子遮罩的緣故,事實上即便是去除了這層遮罩,會議室內應該也是鴉雀無聲。
沒有人敢說話,特彆是在這種敏感話題被提及的時刻。
席清音藏在桌下的手指微微蜷縮,他可能明白魚木槿說這件事絕對不能讓容雲景知道的原因了。
是真的沒有想到還有這樣一環。十年前慘案發生以後,他基本上就斷絕了與任何勢力的聯係,完完全全是一個局外人。
直到現在,他才知道皇室已經麵臨如此危機的局麵。
想到這裡,席清音下意識看向容雲景。
後者安安靜靜站在魚禍心身後,沒有什麼太大的反應。看上去似乎不是很驚訝。
從什麼時候知道的呢?
從小將自己帶大的小叔叔原來早就包藏歹心,表麵上和善紳士,暗中竟然早就開始鋪張勢力,隨時等待著給他致命一擊。
隻是代入想想,席清音就感覺這背叛感幾乎要讓自己窒息。現在這件事真切的發生在容雲景身上,他該有多絕望和痛苦?
“……”
沉寂中,黑袍人出麵。
“二輪辯論結束。”
眾人竊竊私語不止。
金牌這邊同仇敵愾,紅牌那邊一個個手心發顫,坐都坐不住。
心裡的小九九一下子就被人當麵說了出來,偏偏他們還根本無法反駁。
《肥羊政策》從一開始就是針對皇室而去,如果禦畫師協會願意倒戈,不那麼墨守成規,興許這件事情根本不會複雜到需要用辯論的形式解決。
商量好久,紅牌者也沒有商量出一個光明偉大的反駁理由。在強烈陽光的照射下,一切汙穢事物根本避無可避。
最後一輪辯論很快開始。
就在眾紅牌權杖者無計可施時,紅牌座上賓的女人忽然動了。
眾人目光隨之移動,包括席清音在內,所有人目光都下意識看向她。
兩輪辯論賽席清音一個字都沒有說,同理,紅袍的那位也是一聲不吭。
但現在,僵持的局麵再次被打破。
她向身側招了招手,一旁隨侍的紅袍人立即捧著托盤靠近,俯底身子為其斟茶。
大約半分鐘後,他起身。
女子輕搖手中的茶杯,按停變聲器,冷聲說:“既然話已經說開,那我也不藏著了。”
一聽這女子的音色,席清音的瞳孔有一瞬間的放大。
這聲音他記得!
是魚婷玉的聲音。
當初黑市競拍會指證槍手時,魚婷玉在所有反對聲中是最大的那一個。當時席清音就有些懷疑她,想要調查,隻不過後來因為忽然回歸的魚養年而忘記這件事情。
沒想到在這種地方,竟然又見麵了。
魚婷玉繼續說:“舊主患疾命不久矣,新主也跟著患疾。這種情況還跟著做事,那就是愚忠,現在明明有更高明的選擇,不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