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鋒一看急了,趕緊也搶過大哥手上另一半餅乾,狼吞虎咽地吃完。
“英子呢?”曹富貴舔了舔嘴問,肚子雖然還沒飽,可這塊餅乾是奶讓給倆小的,他雖然愛占人便宜,對自家人倒還沒坑到那份上。
“姐去打柴草了,媽說明朝要自家燒飯了,柴草不夠用。”寶鋒邊舔手指,邊含糊地回答。
“行,我走了……咦?”
曹富貴一腳已經邁出門檻,從懷裡掏出那枚已經讓他捂得有點微熱的扳指,美滋滋地看了一眼,這一看就嚇了一跳。白中透綠,油亮可愛的扳指上不知什麼時候多了幾條紋路,黑紅黑紅的,仿佛是不小心被打碎了,又在血裡浸了遭,又像是熬了幾夜的眼珠子,布滿血絲,看上去瘮得慌。
“嗷——這可咋弄?!”
曹富貴慌了,忙伸手去擦,這樣的賣相送給彆人都嫌嚇人,怎麼還賣得了價?手剛蹭到扳指上,他就疼得呲牙咧嘴,這才想起自己手上被老孫家那拖油瓶狠咬了一口,傷口還在滲血呢!
看到手上的傷口,曹富貴驚醒了,忙換隻手使勁蹭扳指,這上頭血痕不會就是自己的血給汙的吧?!艸,那拖油瓶叫什麼來著,可坑死阿爺了!
拖油瓶大概是姓喬,還是焦來著?他那寡婦娘劉翠芬帶著他,改嫁給黃林村老孫家孫光宗就是前幾年的事。孫光宗是個鰥夫,前頭那個生了兩個女兒一個兒子,撒手去了,他家裡又窮,還有個刻薄的老娘和傻子弟弟,也隻能娶上個帶拖油瓶的。
曹富貴沒怎麼和劉翠芬照過麵,印象裡就是個乾瘦的婆娘,見人都露出三分討好的笑,不怎麼說話,連她婆婆指著她罵半天也蹦不出個屁來。倒是沒想到她帶的這隻拖油瓶這麼狠,下嘴見血都快見骨了!
他用力地搓著那扳指,手痛心又疼,倒是不敢上老孫家理論,說到底這東西還是從人家手上搶來的。孫家是外來的小姓戶,孫光宗那酒罐子暴脾氣,隻會窩裡橫,哪裡敢跟他曹姓的男丁鬨,回頭說不準就回屋打老婆和拖油瓶,那打起來真是往死裡打。
曹富貴悻悻地罵了句,就當是積陰德,便宜那小崽子了。
東西出了岔,就不容易出手。
他瞅來瞅去還是不死心,索性打了盆水,回自己屋頭再搓弄搓弄,說不定玉扳指沒裂,就是血汙著了,洗洗就乾淨了呢?
老曹家如今住的院子,一排正屋,東西兩廂,天井裡還有口水井,大大小小連灶間、耳房加廳堂足有十二間屋,住了爺奶、二叔二嬸和他屋裡三個孩子,再加上曹富貴八個人,倒是挺寬敞。
這屋子本來是村裡曹姓大戶的彆院,打土豪分田地時,曹富貴他爺爺精窮的三兄弟是農乾積極分子,當時政府分派二爺爺家三口和他家八-九口一起住進了這好屋。二爺爺早早過世,他的兩個兒子成婚分家,富貴爺爺出了筆錢給他倆在村裡另起屋子,這院子就隻剩下他們一家子了。
曹富貴那屋子在二樓,順著陰暗逼窄的樓梯上去,一間大屋都是他一個人住,朝南挑了兩扇木窗,明亮的光線透入黑洞洞的屋子,照亮一屋老舊結實的木板牆,不像樓下那樣連白日裡都透不進多少光。
這屋頭原本是他父母住的,後來爹死娘改嫁,阿奶心疼他,就讓他自己住一間。二樓的屋頭春秋舒服,夜晚涼快,就是雨天容易漏水,夏日白天大太陽在屋頂瓦片直曬,屋裡熱氣蒸騰,能活活把人烤個半熟。
曹富貴不是個在屋裡待得住的人,自打高小畢業,更是三天兩頭不著家的,住二樓大屋和爺奶的屋子隔了樓梯間,清淨,也省得天天看二嬸那張氣不順的苦瓜臉。
走進自己屋裡,曹富貴馬上把那汙了血的扳指丟到水盆裡,拿了條老絲瓜瓤子拚命刷,左刷左刷沒弄乾淨,倒是受了傷的手在水裡一浸,已經收口止血的虎口又漂出血絲來,火辣辣的疼。他本來就不是耐得下性子的人,多刷幾下已經上火,手下一重,“哢嚓”清脆一聲響,那隻扳指順著幾絲血痕裂縫徹底碎了,尖銳的碎片一下子紮入他虎口的傷處。
曹富貴“嗷”一聲痛得跳起,心頭一悸,似乎有什麼碎渣子進了傷口,他連忙把那倒黴催的碎玉氣咻咻地丟開,捂著自己的爪子看傷情。
還好,傷口倒還乾淨,也沒一點碎渣,就是讓碎玉又給拉了個弧形的口子,出血倒也不多,曹富貴疑惑地眨眨眼,悻悻地撈起沉到水盆底的罪魁禍首,這玩意已經碎成三段,幾絲血痕牢固地浸在碎片上,這個樣子鬼才會收哦!
曹富貴氣惱地想順手把碎玉丟了,想了想到底還是舍不得,氣哼哼地找出塊破布頭,包裹包裹塞到自己的床鋪下。說不準日後找人補補還有人要呢?阿奶的故事裡也說起過什麼金鑲玉,補是能補的,就是不知道值不值當,金子可不便宜,現在他既沒金子也找不著這種手藝人啊!
瞎琢磨了一會兒,手痛肚子也又開始叫喚,曹富貴扯了塊布頭胡亂把手上的傷一包紮,倒頭就睡下,等著去大食堂吃晚飯,這一頓非得多吃點,明朝就得吃自家的了。
半夢半醒間,他“看到”阿奶睡在她的床上,雙目緊閉,瘦得和骷髏似的,阿爺半躺在她身邊,好像醒著。周圍有幾個人,都是骨瘦如柴,臉色臘黃,二叔手裡捧了碗什麼東西,似乎要喂阿奶,二嬸木然的臉上突然有了絲表情,號哭著扯住了他的袖子,一把把身邊瘦得不成人樣,奄奄一息的寶鋒拖了過來。
她好像在喊:“……這是你兒子,你親生兒子啊!……眼睜睜要餓死……”
不知為什麼“自己”好像是躲在院牆外遠遠地偷偷看著,也聽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