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噩夢(2 / 2)

抬頭一張望,遠處二叔和二嬸疲憊而熟悉的背影映入他眼簾,曹富貴定睛一看,雖說疲累,也就是往日裡平常農家人的模樣,哪像夢裡那幅活骷髏的模樣。他頓時把還有些七上八下的心安了下來,歪頭琢磨,也不知自己怎麼會做這麼恐怖的夢?莫非是餓出來的?俗話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麼,果然還是該去哪兒再弄點吃的填填肚子。

吃了最後一餐大食堂,村民們各自四散回屋,多半都是愁苦犯難,剩下的那點餘糧哪裡能熬到明年麥收?就算是向隊裡借,就怕隊裡都沒糧可借。

曹富貴可不擔這些心,家裡不是還有點糧麼,就算吃光了,還有他奶手裡存的錢,還怕買不到糧?退一萬步說,真是缺糧缺到那份上了,他曹富貴坑蒙拐騙哪招不行?怎麼都能糊口,哪裡會落到夢裡那幅活骷髏的慘樣……呸呸呸!

他眼角一晃,正看到孫家老太婆氣咻咻、惡狠狠地一眼瞪過來,到底還是沒敢罵,拽著她家的兩個小孫女走了,後頭跟著個鼻青臉腫、勾頭聳背、低眉順目的兒媳婦。還有一個五大三粗、笑嗬嗬的傻子走在一旁,那是孫家老二,孫光宗的傻子弟弟孫耀祖。

曹富貴嗤了一聲,也沒放在心上,孫家一窩幾個老的小的都在,倒是那個拖油瓶沒見著,大約是吃了孫光宗的“生活”,被揍得起不來了,要不然怎麼不來公家大食堂吃個夠本?

這就叫報應啊!

曹富貴嘿嘿一笑,深覺孫光宗還是會乾點人事的,這不是幫他報了一咬之仇麼!

趿著鞋子晃悠晃悠往家走,他一路四下打望,想再找出點吃食,半天都沒找到點能進嘴的。隊裡三百來號人天天在村裡來去,哪個不餓得慌,就算是路邊的酸草根都讓娃娃們掘光了。

幾個村裡的半大小子走在前麵,曹富貴心裡一動,忙喊了聲:“栓子,等等我。”

栓子是支書曹偉岩家的,要論起來也算是他的同宗堂弟,他身旁跟著的幾個什麼狗蛋、長腳、老虎牙都是隊裡人家的孩子,多是七八歲光景,比他小了半輪,曹富貴一向不和這幫子傻氣的鼻涕娃混,也就栓子愛在他們麵前充老大。

這幫小屁孩子大本事沒有,山上是混得極熟,曹富貴愛上城裡混蕩,要想在山上弄點吃食,還真要找栓子他們這幫門清的。

黃林村地處山坳,大隊裡的田地就是群山圍繞的一塊小盆地,山林按道理說也是公家的,但隊裡人平日去砍個柴摘個野果子也沒啥。山上板栗、柿子、小胡桃樹挺多,靠近村莊的果子早就讓隊裡當山貨收光了,什麼野雞兔子讓大夥禍禍得連窩端,最近這些年都沒怎麼見著野豬下山了。

再往深山裡倒是山貨更多,可沒人敢去,深山坳裡彆說野豬,就是熊都有,連狼都是一群群出沒的。

深山野嶺的,根本沒路,就算民兵連帶著槍上山,都不敢多停留。前些年有個特務分子聽說逃入山裡,幾十號當兵的進山搜索,引路的就是大隊裡當年有名的獵手阿德哥,在山上待兩天下來,傷了三個當兵的。那個特務倒是也找著了,早被野獸咬得稀巴爛,就剩沒啥肉的腦殼子勉強能分辨身份。

曹富貴尋思著上山弄吃的,可不得和栓子他們套近乎。

栓子應了聲,有些猶豫地走過來。

“哎,富貴哥,甚事?”

還沒等曹富貴張嘴,栓子媽戴月娥盯著這廂,神色不善地喊開了:“栓子,快回屋,家裡柴草不夠燒,缸裡沒三顆穀,你還有這功夫講閒話?”

栓子回頭應了聲,訕訕地衝著曹富貴咧嘴笑:“富貴哥,姆媽叫我回屋頭。”

“去吧去吧!”

曹富貴撇撇嘴,沒把這老娘們指桑罵槐的話放心上,隊裡總有一乾沒文化沒見識的老娘們看他不順眼,不知天高地厚,不知道世麵有多大,反而生怕他這有見識的帶壞自家娃。

天色漸漸暗下,村中的溪流潺潺和著寒風呼號,聽著怪嚇人的,曹富貴快步回家,進門就急著回屋看阿奶。

阿爺正在灶間修灶,二叔在一旁幫忙,一年多沒燒火了,柴灶也要修補下。家裡鐵鍋早就砸了交公,說是大煉鋼鐵,也沒見煉出什麼好鋼來,如今隻能暫時用兩個陶罐子煮飯,改天再去淘換或是買個舊鍋子。

曹富貴笑嘻嘻地伸頭往灶間一張望,和阿爺他們打了聲招呼。灶頭他是不會修,也不會用的,就不去給阿爺和二叔添麻煩了。

二嬸帶著孩子們在後院自留地裡忙碌。

家裡有三分不到的自留地,日裡要上工,也就早晚有時間伺弄。

自留地裡種的全都是自家的,不用交公,當然不像出公家的工那樣大呼隆,應付交差。田地不會糊弄人,下幾分力,就有幾分收獲,哪裡能不精心耕作?寒冬臘月快到了,地裡也就是一些白菜、蘿卜、土豆,收了這幾茬要吃整個冬季。

家裡還養了一群雞,倒是沒養豬,人都不夠吃的了,哪裡還有豬的食,養起來又辛苦,要不是壓著交任務的,哪個願意養。

這些種菜養家的家務小活,二嬸和弟弟妹妹們乾乾也就差不多了,還不用勞駕他這男人家,曹富貴溜躂溜躂進了阿奶的屋,看到滿頭灰白頭發的阿奶瘦雖瘦,卻安詳太平地在煤油燈下勾針線活,他最後一點忐忑也煙消雲散。

回屋剛沾到枕頭邊,他就睡著了,然而噩夢又不期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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