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富貴就算是想用什麼農藥、化肥的,這東西也根本沒處買啊!連生產隊裡都用的人畜糞肥,哪裡能用得上甚麼洋化肥。農藥雖是能買,也得是隊裡公家開了介紹信才行。
這些東西都不用想,也不能用,眼下也隻得靠他自己埋頭苦乾,想想都要眼淚出。
他也不跟二叔爭了,了無生趣地躺上板車,讓二叔拉著走。
叼著根甜草根,背靠大鐵鍋,仰天枕著手臂,眯眼看白雲朵朵悠悠飄過。
唉!男人養家糊口真當是不容易啊!
“哎呀,當心!二傻,你作甚咧?”
板車突地一頓,差點沒把昏昏欲睡的曹富貴顛下車來。
他一個激靈,睜開眼來,卻見曹二叔正對著個高大的身影說話,那人低頭垂目,垂頭喪氣,委屈巴巴地嗯嗯啊啊,也不知在說些什麼。
不是孫家的二傻子又是誰?
“怎麼了,這是?”曹富貴一躍跳下馬車,晃悠晃悠走到兩人跟前問。
“我正拉車走著,二傻突然從道邊躥出來,差點撞到他。”曹二叔道。
富貴撩起眼看看一嘴糊滿綠汁的孫二傻,問:“儂這又是在玩甚?躲貓貓啊?”
孫耀祖咧嘴一笑,挪到富貴身邊,小聲道:“我餓,餓,吃,吃野菜。蟲!”
二傻指著車輪下已經被碾成一片綠糊糊,死狀淒慘的小蟲子,傷心欲絕。
富貴哥雖愛捉弄人,但有時也願意聽他說話,帶他一起玩耍,是個很好很好的人,他願意親近。
曹富貴看了一眼那灘蟲屍,眼皮跳了幾下,胃裡隱隱翻動,忙轉頭看二傻。
這娃雖然長得高大,身上臉上卻也沒多少肉,餓得麵黃肌瘦,連草都當野菜啃了。想也是,老孫家這窩子都快斷頓了,能給個傻子吃甚東西?餓不死都算他命大了。
看著眼前淒淒慘慘的孫二傻,曹富貴腦海裡忽地靈光一閃,頓時綻出個慈祥的笑臉,摸摸兜裡,掏出一小把錢家奶奶硬是給塞著的炒黃豆,遞到二傻麵前。
“給。喔喲!餓成這幅樣子,富貴哥心裡都替你難過。”
“給,給我吃?”孫二傻惶惶地睜大眼,不敢置信,咽著口水問。
“都是你的。阿拉兄弟,有難當然要幫,講義氣的麼!”
曹富貴拍拍胸脯,豪情萬丈,義薄雲天。
他讓二叔趕緊上路,自己順手拉了二傻邊走邊聊。
曹二叔搖搖頭,也是一聲歎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孫家這本破經是念都念不出口,也是難為二傻活到這麼大了。
二傻小心地接過黃豆,嚼都沒嚼,呼嚕一口吞得精光,眼睛亮閃閃的,盯著富貴的衣兜。
“沒了!真沒了。”
富貴白他一眼,翻出比臉還乾淨的兜底給他看。
孫二傻眨眨眼,也不難過,笑嗬嗬地對富貴說:“富貴哥,好,好吃!”
“嬤嬤個腿,儂都會拍馬屁了?!還富貴哥好吃,儂還想啃了我的肉啊?”
曹富貴一聲笑罵,不經意地問二叔:“叔啊,二傻這樣的乾活也有工分?怎地沒分他口糧嗎?餓成這樣。”
“哪裡會沒口糧?”曹二叔拉著車說起來也是忿忿,“其憨是憨,但簡單的活也會做,從來都不曉得惜力偷懶。地裡的活二傻能拿起七八成,他哥才六個工分,‘鐵螄螺’都肯給二傻算八工分,就是其家裡……唉!”
曹富貴帶著孫二傻走在後頭,看著他笑得更溫柔了,很有幾分黃鼠狼見到小雞崽的欣慰。他笑眯眯地又從不知哪裡掏出塊肉乾來,湊到二傻耳邊輕聲問道:“二傻呀?想不想吃肉?悄悄跟著哥乾活,給你肉吃,咋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