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喬沒有說話,臉色陰沉下來,稚氣未失的臉上帶出股狠戾勁。
富貴哥一巴掌拍在他後腦勺,拍得他暈乎乎,委屈地抬起頭。
“小小年紀裝得跟隻狼崽子似的,好看啊?再好好休養……三、嗯,五天,我帶你試著走走看。”
老祖宗說是4時見效,儘早“複健”就能儘早康複。
曹富貴也沒試過這藥,心裡有點犯嘀咕,萬一藥效失多了,提早走動真把小喬弄成夢裡那樣,變成個瘸子,日後就算再得意,再有權有勢,不也照樣被人喊“跛豪”?多等幾天試試,反正也沒甚要緊事等著他家這小狼崽子去做。
曹富貴護短,幫親不幫理。
他既然把人攬進家裡養了,那就是認準了自己人,好東西用上也不心疼,就怕萬一失手把人整殘咧!
王柳枝正在一邊清理老酒伯換下來的繃帶,打算洗洗日後再用,乍一眼看到喬應年小臉上的凶狠表情,嚇了一跳,捂著心肝彆彆跳的胸口,湊到婆婆麵前低聲道:“姆媽,喬,個,個小喬以後一直住阿拉屋裡啊?”
“咋啦?”張氏抬頭看看臉色有點發白的兒媳。
“我,我就是覺著,這孩子有點陰沉沉的,蠻嚇人個,就怕……呃,阿拉寶鋒善心,人也天真,噢噢!富貴也是善心。我是講,萬一,萬一……到底是被孫家趕出來的,又是毒打又是放火,這心性……阿拉屋裡介許多小孩。呃,讓隊裡給其尋個屋,阿拉幫其點糧食不好啊?”
王柳枝壓低聲音,說得小心謹慎,說到最後幾乎沒了聲。
“柳枝啊,我個雙眼睛比儂多看世道幾十年,看人心性還是比你準些。這孩子內向,但是心正。儂看其住在阿拉屋裡,腿斷了也不肯歇息半刻,編籮喂雞,竭力做事,飯都不肯多吃半口。其雖是不多說半個字,但看富貴的眼神,這是看親人的眼神,多少依戀愛惜。”
阿奶斬釘截鐵地斷論:“三歲看到老。個小孩心不會歪。”
她橫了媳婦一眼,又道:“再講了,要是看其出身家庭好壞,能斷定其人好壞。柳枝啊,你家重男輕女,爹娘要把你換幾十斤細糧……”
王柳枝的臉刷一下紅了,訕訕拍馬:“喔喲,姆媽講的總是對個,儂個眼光頂我十個百個。”
當年她家爹娘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她做牛做馬幫著養育幾個弟弟,到頭來還不值幾十斤糧!要不是好運撞到慶賢身上,自家男人主意又正,她如今說不得就在那戶老鰥夫家受苦受難,一輩子不得翻身。
月上柳梢,阿奶難得掌了煤油燈,在富貴的陪伴下細細察看他今日拿來的好東西。
清亮透色的豆油,半分豆腥氣也沒有;一大罐子醬油,嘗一口,頭發都要鮮禿;花生糕又細又粉膩,甜得清香,上麵花色精致,省城裡請來的糕點大師傅手藝也不過如此;就連瓜乾菜乾都是清清爽爽,整整齊齊,連長短都一致。
阿奶看了一圈,在屋裡坐下,幽幽燈光照著一室好東西,她卻輕輕歎了口氣,眉頭緊皺。
“富貴,這些東西太好了。好得嚇人。”
她避開家裡其餘人,就是不想有些話讓他們聽到,徒添心事,反倒壞事。
富貴心裡咯噔一下,扯開笑臉想哄,卻見阿奶靜靜望著他,眼光平和清徹,似是萬事不縈,洞徹了然。
他到嘴邊的瞎話一句也說不出口,訕訕乾笑,嚅嚅難言。
阿奶歎了聲,聲若蚊蚋地問道:“富貴,我隻要你一句話。不管這些東西出處如何,有無傷天害理,會不會讓你冒險犯法?”
富貴望著阿奶蒼老卻又憂心重重的眼神,向天發誓,也低聲應道:“阿奶,我若騙你天打雷劈……”
“呸呸呸!童言無忌,隨風飄去!”
阿奶一把捂住他的嘴,連聲啐道。
富貴輕輕握著阿奶的手,輕聲道:“阿奶,我有門道,有‘奇遇’。這些東西是辛苦勞作所得,汗珠子摔八瓣做出來的,半點不傷天害理,也沒半點犯法犯禁。隻是……阿奶你說得對,東西太好了,落人眼底要出事,我曉得了,以後都不會這麼‘好’了。”
阿奶看著他,眼角的皺紋漸漸鬆散,悠長地歎息一聲,隻說了一句:“富貴,你是阿奶的心頭肉。無論你做什麼事,總要先想想屋裡的阿奶,萬萬不要拿自己去冒險。”
“儂放心。”富貴難得這般認真,點頭應承。
看來老祖宗的方子也不能照搬照抄,要稍稍調整調整,弄得吃食不起眼,越低調越好。這年頭人家屋裡斷頓,你家裡精米白麵細糕點,這不是等著人眼紅鬨事麼!
想起斷頓,今朝又親眼見到老酒伯的慘狀,富貴也有些於心不忍,猶豫片刻,問道:“阿奶,隊裡今年好些人家日子難過,像老酒伯這樣都快餓得半死了。我,我是說我要是有餘力……都是鄉裡鄉親的,看著心裡頭當真也不舒服。”
阿奶摟過自已鐘愛的大孫子,在他耳邊低聲教導:“救急不救窮,糧食更不能隨手漫灑。‘升米恩,鬥米仇’,老話總歸是有道理的,儂個‘門道’再粗能粗到包了隊裡人家的吃食?隊裡幫了,大隊近鄰居,親朋上門,你幫不幫?幫了人家,儂個‘門道’還能不露出來?越是有好東西,越是要小心謹慎。”
富貴聽得嗯嗯直點頭,阿奶也把他想得太好心太傻了,他哪裡會心懷天下,個個相幫。
“要幫,一定要悄悄地來,最好能借公家或是旁人的名頭。富貴,名頭太重,阿拉個身板擔不起。你的‘門道’‘奇遇’再不要同旁人提起半個字。記住啦?”
曹富貴點頭如搗蒜,要不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呢?更何況他家的阿奶還是見多識廣、老奸巨滑的鎮屋之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