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裡疏靠在牆壁上,垂著手, 微微側著頭, 就像氣息一點點弱下去的人不是他自己一樣。如果此時君晚白看到他的臉,便會發現其實這人不冷著臉的時候, 臉龐並沒有那種鋒利且孤高的冷意,線條柔和。
近乎透明的臉龐, 眉眼間帶著說不出的倦意。
和他平時完全不同。
筋脈裡的隱毒肆意地遊走著, 指尖的血一點一點地滲透進青銅令牌, 血滴落的時候,就像生命也一同隨著滴落了。這絕對算不上什麼好的感受。
千萬的刀鋒在血管內肆意縱橫,能算得上好嗎
然而百裡疏的神情就像他已經習慣了這種虛弱到隨時可能死亡的情況,臉上看不到一絲恐懼, 隻有一種因為太過熟悉太過頻繁帶來的厭倦。
血液流的速度越來越快, 連同筋脈中的隱毒, 而魂魄也像隨時要跟著血液一同流逝。還在九玄門的時候, 會市那日他曾說“魂兮魄兮,束爾者誰?死者何去, 生者悲淒。歸兮歸兮, 吾如隨影兮。往兮往兮, 時刻不歇兮。”
死亡如影隨行, 不容反抗。
可是,如果能活著, 能痛痛快快地活著, 誰願意死去呢?
所謂的修仙, 追求那虛無縹緲的永生,歸根到底其實也不過是對於死亡的畏懼罷了。
還沒來到這裡的時候,還是“東陵百裡”的時候,百裡疏便清楚地自己會死,比所有人更早死。或許今天,或許明天。名滿天下的回春手被請來替他看病的時候,說他這病,雖然難,但如果想治是可以,治想活下來也是可以。
“可是公子,您跟我們這些無所拘束的人不同。”上了年紀的回春手頭發斑白,眼睛卻清亮,透出老者特有的智慧,“想要治病,就必須清心無為,要不聽不想。可是……您能做到嗎?”
“先生的意思我明白了。”
他靜默了許久,輕聲回答。
妙手回春的老郎中輕輕歎息著:“我隻是名小小的郎中罷了,像我這種人是不能明白公子您這個地位的人的誌向。公子名滿天下,可是像您這樣下去,遲早會死的,死後就算聲名遠揚又有什麼用呢?”
“無關聲名。”
隻有他與郎中的密室裡,百裡疏側頭看著站在窗外的守衛,那些年輕的百裡家族弟子。
老郎中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長長地歎了口氣。
“我明白了。”
沒有人是願意死的,如果明知必死而為之,那必定是有著比命還重要的事情要做。
如果他真的清心無為,什麼都不聽,什麼都不想了,那百裡家族怎麼辦呢?那些年輕的,眼裡還跳動著生命火焰的家族弟子怎麼辦呢?
他們都還那麼年輕,恭恭敬敬地喊他一聲家主,將他視若神明。
百裡疏靠在牆壁上,低低地垂著眼,臉色蒼白。
他指尖上緩緩滴落的不是普通的血,而是修仙者每損失一些就會虛弱一分的精血。葉秋生用了自己一半的精血召喚虺蛇的精魄,就險些交代在靈星祠下的青銅圜土中了。而百裡疏卻是垂著手,任由精血一直滴落。
而他本人卻在想著那些仿佛發生在很久以前的事情。
青銅令牌就像饕餮一樣,不知饑飽貪婪地吸收著百裡疏的血液,令牌上的虯龍獸紋緩緩地亮起來。在百裡疏的呼吸逐漸地弱到快要接近沒有的時候,令牌上的虯龍獸紋終於徹底地亮了起來。
這是最古老也是最危險的煉器方法。
在以銅為兵的混沌紀元裡,凡是用青銅打造的器皿必定有著極為特殊的地位,而青銅器上雕刻的符文又象征著這件青銅器的等級地位。虯龍是生著羽翼和雙角的小龍,有著修長下垂的毛,鳴聲九音,是隻有賢德明智的君王才能見到的神獸。
銘刻著虯龍獸紋的青銅器,在混沌紀元是古帝們才有資格使用的祭器。
在使用青銅祭器之前,往往要向青銅本身獻上祭品,一般選擇奴隸或者異獸的血。隨著紀元的更替,這些遠古的祭器傳到如今就成了修仙者求而不得的強大靈器。那些遠古紀元的力量強大到何種地步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