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這麼久,就出了大小姐一個敗類。”
柳無顏仰起頭,咬牙切齒地說。
既然直接走掉了,那就永永遠遠不要再回頭啊!在最後把她護在身後算什麼“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的男子漢?
熊熊的火光,沉沉的夜晚,那個親口說她是柳家敗類的古板哥哥轉身迎向了漫天的刀雨。這一次,就算她從天黑等到天亮,再從天亮等到天黑,也永遠沒辦法見到那個古老的家夥回頭了。
她長長地壓抑地喘了口氣,感覺剛剛的刀砍進了骨頭裡,疼得讓人魂魄都在顫抖。
“以身相許,你是瞧不上我也配不上,而且我這條爛命也早就不是我一個人的了。”
她扔掉空了的酒壺,仰著頭,愣愣地注視著簡陋的屋簷。
“你說吧,讓我做點什麼。”
“不用。”
靜靜地聽她痛痛快快地罵了一堆的少年依舊給了簡單的回答,他像是什麼都沒聽見,什麼都沒想。
柳無顏苦笑起來,她側過頭去看眉眼冷冷淡淡的少年,低低地開口:“我說了,我叫柳無顏,臉麵這種東西我已經不要了,但是我已經不能再欠誰一條命了,說吧,讓我做點什麼。”
她的聲音啞得像是死者出魂時盤旋的烏鴉。
少年終於抬頭看了柳無顏一眼。
這位曾經飛揚跋扈的柳家大小姐現在滿身狼狽,落魄得像是一條無家可歸的狗,她在笑,笑得比哭還難看。她靠著牆壁,滿身血汙,眼裡透著空茫茫的絕望和仇恨。
“你欠我一條命,那如果有一天,你知道我是誰了,就告訴我吧。”
少年注視著烈烈的火焰,輕聲開口。火光印在他的瞳孔中,他不知道在想什麼又像什麼都沒想,臉上沒有什麼表情。
——如果有一天,你知道我是誰了,就告訴我吧。
少年的聲音很輕,帶著他身上那不論何時都揮之不去的冷意,淡淡的。
但是,柳無顏忽然愣住了。
坐在火堆邊的少年,那麼那麼地強大,他隨意振袖的一劍都輕而易舉地奪走了那些狼一樣無情的黑甲暗衛的性命。可是,他卻連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
雨聲嘩啦啦,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停止。
祠廟裡坐著一個欠了很多很多人一條命,無家可歸的人,一個來曆神秘卻連自己名字都不知道,更彆提歸去哪裡的人。
柳無顏隔著火堆看少年,想起宗廟中隨著大火最終焚為灰燼的靈位牌。
她看著少年映著火光的眼睛。
十二王朝的世界那麼那麼地大,可是連自己名字都不知道,那這十二王朝大地上的所有事情又和這個人有什麼關係呢?他這麼神秘,這麼強大,但是他從什麼地方來,最終又要向哪裡歸去呢?
坐在火堆邊的少年那麼那麼地強大,可是他那麼那麼地孤獨,連自己名字都不知道,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的人,能不孤獨嗎?這個世界這麼這麼大,可卻和他一點關係都沒有。
柳無顏有那麼一瞬間想要說,要不要你和我一起走,但是最終還是沒能夠說出來。此去蒼濮,她便是一個死人了,連自己的命都隨時要丟掉的人,還怎麼請彆人與自己同行。
她答應了少年的請求。
大雨一直一直在下,到了第二天也不見停止。
第二天柳無顏的傷勢已經好了很多,她提上那柄殘破的長劍,帶著一個“如果我知道你是誰,我就告訴你”的承諾離開了祠廟。
後半夜的時候,她昏沉沉睡過去了一段時間。
等她醒來的時候,那個一劍切開重重雨簾,不知道自己是誰的少年已經離開了。
柳無顏不知道一個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的人會去哪裡,也不知道以後能不能再見到他,她隻能將那個問題牢牢地記住,然後帶著熊熊燃燒的記憶帶著哥哥轉身而去的畫麵,一路前行。
從那以後,她連臉皮都不要了,像狼像狗,像所有不知羞恥的畜生,一身狼狽地活了下來。
最後她拜入了合歡宗,一步一步成為蛇蠍心腸的合歡宗大師姐。她滿懷恨意地活著,卻也記得那個火堆邊做下的承諾。
可這世界上就像完全沒有過那樣一個劍法冷得沒有溫度,眼中封著寒冰又藏了那麼多心事的少年一樣,柳無顏找了很久,也沒有再見到那個人。
她以為恐怕再也見不到了。
沒想到,最後,她還是見到了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