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裡疏一級一級地登上祭台,他走過的地方,祭台上的花紋隨著亮了起來。
他來到十二王朝並不是什麼意外。
或許應該說,這裡才是他真正生活的地方。
一直以來,百裡疏都清楚地知道自己身上有很多奇怪的地方。在……在他還是百裡家主之前,他沒有關於自己的任何記憶,茫然地走過一條一條的長街,經過的地方,沒有一個人喊住他。
不論是衙門的官員,還是店鋪的夥計,都沒有一個認識他。
他不是哪家走失的富貴公子,也不是哪裡的流落難民,不知來路,也不知歸處。
記憶裡,那時候,他走過很多地方,陪伴在身邊的隻有一把弓,一把暗淡的,灰沉沉的長弓。他背著長弓,隨著長風走過一個個地方,有時候會遇上一些不那麼友善的人。比如半道遇上的劫匪。
劫匪手裡握著明晃晃的刀劍,讓他把身上的家當都交出來。
他身上什麼都沒有,就沉默。
劫匪以為他是在挑釁,怒不可遏。然後就揮舞著刀劍殺了過來,那時候他身上帶著病,就跟個廢人一樣,除了一把沒有箭的弓,什麼都沒有。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看著那些凶神惡煞的劫匪,他依舊能夠麵無表情的。
就像意識中根本沒有“害怕”兩個字。
刀劍劈下的時候,瞳孔印出刀光,然後就沒有了意識。
再次醒來的時候,他就出現在了其他陌生的地方,依舊是除了一把長弓什麼都沒有。之前發生了什麼,他自己怎麼應對的那些匪徒,那些匪徒後來怎麼樣了,他又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個地方?
全都不知道。
記憶中空茫茫一片。
但是這種情況發生太多了,多到習慣了。
所以每次在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醒來,他就繼續背著那把弓,獨自漫無目的地走下去,像就一個屬於世界之外的人。
那時候,他總是身上帶著病,有時候也會踉踉蹌蹌走著走著就倒下去,血液就一點點冷下去,視野一點點暗淡下去。
每次都覺得自己該死了。
但是每次都會再次醒來,醒來之後,倒下之前的記憶就全部忘了,對自己之前走過很多地方一無所知。隻有在再次倒下去的時候,才會覺得熟悉,才會記起——自己好像這麼倒下過很多次。
那時候,瞳孔中明明倒映的是蒼藍的天空,眼前浮起的卻是無數破碎的,自己獨自走過山,走過城,走過水的畫麵。
記憶似乎不屬於他自己。
但是,有時候會遇上一些很好的人。
曾經,有一次他醒來的時候,出現一處小小的江南村莊中,坐在滴著雨的屋簷之下。江南的屋簷斜廢,雨珠拋出又落下,滴答滴答。
身邊還是那把灰撲撲的,沒有箭的長弓。
他坐在冷冰冰的青石板上,發現自己在一條無人的小巷,天色灰沉沉的,石巷上雨水淤積流淌而過。
他不記得自己是誰,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個地方,但是莫名地覺得無所謂。於是他仰起頭,靠著石牆,注視著昏沉沉的天空。
然後忽然地,視線被遮擋住了。
“大哥哥,你為什麼在這裡淋雨啊?”
一名紮著兩個小丸子的小姑娘站在他麵前,舉著淺桃色的油紙傘,撐在他頭上。
小姑娘的眼睛乾乾淨淨的,哪怕他沒有回答也沒有直接離開,歪著頭安靜地看著他。
“看雨吧。”
於是,他想了想,回答。
小姑娘“哦”了一聲,似乎不是很能明白這個答案。他以為她該離開了,誰知道小姑娘湊過來,在他身邊蹲下,舉著傘:“我幫你撐傘吧,大哥哥你這樣看雨就不會被淋到了。”
昏沉沉的天空下。他靠在牆上,小姑娘蹲著,給他撐著傘。
一切好像也顯得不那麼糟糕。
後來小姑娘的家人來找她回去,她應聲而起“嗒嗒嗒”地跑開,雨滴又落了下來。他垂下眼,安靜地看著水從身邊流過。
嗒嗒嗒。
腳步聲又響了起來,小姑娘跑了回來,把傘塞給了他,然後一蹦一跳地衝進雨裡跑開了。
他撐著傘,站起身,站在黑下來的小巷子裡,背著弓,目送小姑娘離開。
他以為也就這樣了。
雖然記憶一片空白,但是他下意識地覺得這種偶然遇上一些人,然後就再也不見,沒有交集的事情,很熟悉。
就像是他生活裡的常態。
但是第二天,他就又見到了那個小姑娘。
小姑娘站在街上,手裡的糖葫蘆掉在了地上,眼眶紅紅的要哭不哭。他站在街的另一頭,停下了腳步。過了一會兒,他用身上一塊小小的玉佩——他也不知道那是哪裡來的——和賣糖葫蘆的小販換了一串。
“給你。”
他走過去,將糖葫蘆遞給小姑娘。
“謝謝大哥哥。”
“大哥哥你叫什麼啊?”
他站在街邊看著小姑娘小小地笑起來,小口小口地吃著糖葫蘆,然後她仰起頭問。
——你叫什麼啊?
多麼簡單的問題。可是……
“我不知道。”
他垂下眼,輕聲說。
“對不起。”
過了一會兒,小姑娘小聲地說。
有什麼好對不起的呢,是他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他這麼想著,卻沒有說話。
小姑娘揚起頭,看這個長得很好看很好看的大哥哥,不知道為什麼覺得他好像很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