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好像隻剩下了兩種顏色。
黑色與金色。
漆黑的空間中,長箭掠過的地方留下熔金一般的瑰麗痕跡。葉秋生仰著頭,看著那“定數”一般的一箭,就同他在囚荒塔中所見一般,命中了高懸在王城之上的青銅王座。
王座原本就在天空中,像一輪正在熔化的太陽,而太陽在遠古中就是金烏啊。
紀元更迭數次之後,在時間的長河中,再一次出現了射落金烏的一箭。
握在百裡疏手中的金色長弓已經變了。
那把金色的長弓徹底地燃燒起來了,百裡疏握著長弓就像握住也一輪太陽。他們站立的地方,亮若白晝。
長弓之上,浮現出無數繁雜到令人頭暈目眩的華麗符文。
似乎是封了許久的塵土,終於被抹去,沉寂許久的恐怖力量在長弓弓身中複蘇。而手握長弓的人,他的眉眼被金色的火光徹底照亮。
眼底是近乎冰冷的平靜。
——握在百裡疏手中的,不是什麼仿造落日神弓的金烏長弓。
那本來就是真正的,在上古的時候,射落金烏的神弓!
那把名為“落日”的神弓。
落日落日,當推翻荒獸統治的古帝們成為新的暴君,那麼他們就成了新的“何日喪竭”的太陽了!金烏就是太陽的意象啊!如同暴烈的太陽一般的古帝隕落於金色的長弓之下,那把長弓,豈不就該叫做“落日”嗎!
古老的紀元往事如此般地隱匿在傳說之中,就此流傳到後世。
當初的沈頁,以仿造於“落日”的金烏弓,尋找到了一次一次失去記憶帶著落日長弓行走的百裡疏。
那把金烏弓隻是一個媒介。
而握於百裡疏手中,在漫長的永生中陪伴他,至始至終,就是那把真正的落日神弓。
混沌紀元泯滅了,萬仙紀元中斷了,數萬年的時光在曆史的洪流中洶湧而去,而在這洪流之中,名為落日的長弓,在它的主人手中再一次複蘇。
於是百裡疏射出了那璀璨到驚豔紀元的一箭。
金色的火焰爆發開來,滾火在漆黑的天幕上燃燒起來了,整個空間都顫抖起來了,風聲淒厲且震耳欲聾,王城之下的黑水沸騰起來了。恐怖的,令人戰栗的威嚴在這個寂靜深黑的空間中爆發出來了。
但那已經不是帝王歸來的威嚴了。
那是絕望的狂怒。
是在無法阻止的終焉到來時,發出的悲鳴。
腳下的王城顫動著,腳下堅硬的岩石一寸一寸地龜裂開,蛛網一般的裂縫遍布大大小小的街巷,不僅僅是神廟,那些長街兩旁的石房也開始一座一座地崩塌了。風狂暴地奔走在這座凝固著紀元與歲月的奇跡王城中,發出猙獰的咆哮。
風聲中,是漫天的火。
金色的,將整個世界燃燒起來的火。
天穹碎裂般的聲音,天空中的王座在劃出金色軌跡的一箭中徹底地崩碎。於是天空中就像劃過流星的陣雨一般。一團一團的火球在漆黑的天幕中劃出長長的,驚豔的弧線,然後帶著毀天滅地的氣勢重重砸落在原本就已經開始崩解的王城中。
隆隆之聲不絕於耳。
火焰就這樣徹底地燃燒起來。
從火焰中誕生的白帝鑄造起的黑色王城,如今正在火焰中轟轟烈烈地毀滅。
這個漆黑的世界,在此時此刻如此瑰麗。
瑰麗到讓人不能呼吸。
這是滅亡的悲歌,天地具毀。
在囚荒紀元中,時光回溯看到的景象浮現在葉秋生的腦海中,他在這金色與黑色交織的世界中,瞳孔印著握著長弓的青年,青年的眉眼被火光映照著,如同在歲月中凝固成畫。
囚荒塔中,他見到握著長弓的白袍人逆著人流而上,射出泯滅王座的一箭,白雲中的部落之國在翻滾的不死火海中,轟然毀滅。那古老的畫麵與眼前的一切重疊起來了——眼前這在漆黑世界中,在金色火海中毀滅的白帝王城。
葉秋生知道了當初看到的幻像裡,射出那一箭,麵容隱藏在鬥篷之下的人,是誰了。
朝歌百裡,牧之東陵。
百裡百裡,古氏十八中最神秘的百裡啊!
射出那一箭之後,百裡疏踉蹌著,臉色慘白,一口血噴出了出來。他以長弓為拄,半跪在地。一團隕石般的火球從天空中墜落,砸向他們三人站立的地方。
葉秋生喊著百裡疏的名字,百裡疏轉過頭來。
在金色火球下落的輝煌中,百裡疏看到葉秋生向自己跑來。
他抓住百裡疏的手腕,連帶著扯著陳葛光一起,用儘全身的最後力氣向掠出去。葉秋生顧不上考慮向哪裡跑,帶著兩人衝出火球下落的範圍。剛剛衝出去,就感覺背後一陣灼熱——那種太陽在背後墜落的灼熱。
“去正殿。”
百裡疏咳嗽著,咬牙站起身,和同樣精疲力儘的葉秋生一起抓著陳葛光朝著神廟搖搖欲墜的正殿衝過去。
整個空間,正在以越來越快的速度崩塌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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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廟正殿中,巍巍的梧桐神木破碎了,倒在地上,虯龍般的樹枝上上燃著微紅的火。
阿薩大口大口地咳著血,長刀插進深厚的岩石中,半跪在地。
他一身鮮血,蒼白的頭發染著血,也燃著火焰。他的虎口已經儘數震裂,握著刀的雙手顫抖著——他再也不能揮刀了。
身邊是倒下的梧桐神木,頭上是不斷砸落的黑色岩石。然而阿薩嘶啞著聲,仰起頭笑了。
蜉蝣要怎麼撼動大樹呢?
阿薩記得年輕的時候,師父曾經這麼問過他這麼一個問題。
不知道啊。他回答。因為怎麼看都是很絕望很渺茫的事情。
朝生暮死的蜉蝣何等地渺小,這樣子的蜉蝣,怎麼能夠撼動大樹呢?沒有一絲一毫的希望。
師父笑了笑,說,很簡單啊,把所有的一切都拚上去就行了。
把一切都拚上去就行了。所以拚上將近百年的時光為了一個布局在黃沙漫天的大漠中跋涉;所以拚上自己的過往曾經隱姓埋名,所以拚上毫無價值毫無意義的良心。
所謂的天機穀啊,就是由他們這樣一些,不擇手段的人組成的。
阿薩把一切都拚上去了,所以最後蜉蝣撼動了大樹。
神廟顫動著,神木倒下的時候,阿薩聽到了神廟之外,天空之上,那仿佛蒼穹破裂的聲音。看起來成功了——這個白帝埋骨的空間被徹底地毀去了。
“真厲害啊。”
阿薩輕聲感歎。
他抬起頭,看到踏進這正在崩塌的神廟中的青年。
穿著白色長袍的年輕人手中握著一把灼目的金色長弓。
——如果時日想要複生,那就重新把它射下來好了。
在瓜州鬼城的夜晚中,隻有阿薩與百裡疏兩人的帳篷裡,那時候還做金唐文官打扮的青年這麼說道。他臉上沒有什麼表情,聲音很輕。
——明白您的意思了。
阿薩看著青年緩緩取出放在身前的長弓,於是他恭敬地低下了頭。
阿薩是天機穀的人,他奉宗門的密令離開了在巨穀雲霧之中的天機穀,遠走到克拉卓瑪的大沙漠,當起了布依克族的阿薩,隱姓埋名,就為了徹底摧毀白帝的複蘇。
而在阿薩還沒有離開天機穀的時候,他曾經見過百裡疏一麵。
那是讓他記得深刻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