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刮過齊秦王朝大地的時候,在九玄門的山門之外,易鶴平率領著宗門明麵上的長老站在通天階之上,靜靜地等待著。
在一眾長老中,有一些熟悉的麵孔不見了,比如離脈的秦長老——秦長老已經閉關有一段時間了。但是同樣地,也多了一些年輕的麵孔,賀州便是其中的一位。如果君晚白,厲半瘋和楚之遠站在這裡的話,一定會感到驚愕。
賀州披著黑色的長袍,長袍之上用暗金的絲線繡著玄離峰的標誌,他腰間掛著一把薄而秀美的刀,臉上沒有任何微笑,每一根線條都被緊緊地繃著,扯出了冷硬的氣息。他現在看起來已經不像一位年輕氣盛,生氣了就拔出刀跟人賭鬥的宗門年輕一代。
他看起來的確是一名長老了。
長老與弟子是個不同的世界,中間有著一條看不見卻切切實實存在的界線。
所謂的長老,不僅僅意味著從今以後,他是宗門中手握權勢的人,更意味著……從他披上象征長老地位的黑袍開始,他就不再是一名能夠懵懂無知,為宗門庇佑的弟子了。從披上黑袍的那天開始,他就從被保護著的弟子變成了保護弟子的人了。
賀州成為宗門年輕的執法長老,其實宗門之中也並不是沒有反對的聲音的。
反對最強烈的,就是剛剛從閉關狀態中結束,重新為宗門握住刀劍的那些宗門元老。其中一位,易鶴平都要恭敬地稱上一聲師叔。
連易鶴平也必須稱一聲“師叔”的宗門元老麵上滿是皺紋,他佝僂著背,走路的時候總要時不時地咳嗽一聲,剛結束閉關出來的時候,他在宗門裡轉悠,臉上總是掛著笑容,時不時指點下宗門弟子的劍法招數,看起來沒有什麼架子,也不像什麼擁有可怕神通的大能。
但就是這樣一位看起來普普通通就像小鎮上的哪位老爺爺一樣的老人,在易鶴平宣布讓成功繼承了關之羽留下的刀的賀州擔任宗門長老的時候,站在璧雍閣的大殿之內,當著所有人的麵,怒發衝冠,將易鶴平這位九玄門的掌門罵了個狗血淋頭。
他發起怒來的時候,璧雍閣之外的天空雲色驟變,陰風瑟瑟,閃電交錯,天威浩浩一般的悶雷應和著他的怒罵。
最後,他手中的拐杖重重地往地上一頓,厲聲道:“我們這些老骨頭還沒有死絕,這天還沒塌,就算天塌了,也還沒有到讓這毛頭小子頂上去的份!”
“等我們這些老骨頭全死了再說!”
到了最後,他幾乎是在咆哮,聲若悶雷。
璧雍閣中的燈火在這樣一位大能的怒氣之下早已經全部滅了,昏暗的世界之中,所有人沉默地站著,沒有人說話。隻剩下老人的喘氣聲。其他的元老沒有說話,但是他們的沉默已經表明了自己的態度——在那一天,在璧雍閣中站著的都是知道很多事情的人。
都是明白一身黑袍象征了什麼,代表了什麼的人。
戰爭已經無法避免,但是讓年輕人早早地拔出刀劍,走上那變幻莫測的戰場,讓本該神采飛揚的年輕人們背上沉重的,難以解脫的責任,無疑是一種殘忍。
易鶴平沉默了很久。
他臉上沒有半分在眾人麵前被痛罵的不快。聽著元老的斥責,易鶴平忽然就又想起了賀擎川。賀擎川啊……到了最後才低低地喊了他一聲“師兄”的人,如果他這個時候,知道自己想要將他唯一的兒子送上戰場會有什麼樣的反應?當初他決心犧牲並州青冥塔的弟子時,賀擎川的表情是那樣地憤怒,幾乎想要拔出他那把重刀來跟自己打一架。
所以,如果他知道了,一定會直接劈頭一刀砍下來了。
想著這些,易鶴平竟然有些想笑。
然而事實上,他卻笑不出來。
賀擎川已經死在京陵台了,同大師姐一起。所以世界上,再也沒有人會怒氣衝衝地指責他,再也沒有人會想要拔刀和他打架了。
易鶴平平靜地聽著師叔的斥責,等他停下之後,輕輕地咳嗽了一聲,想要說話。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一個人走進了璧雍閣。
是腰間掛著那把寒刀的賀州。
賀州走進來的時候,易鶴平有那麼一瞬間覺得自己在他身上看到了賀擎川的影子。仿佛是在一夜之間,曾經那個還會因為百裡疏突然出現而憤憤不平的年輕人已經變成了一個大人,肩膀已經呈現出了可以挑起重擔的樣子。賀州在大堂中跪下,鄭重地朝著一眾長老們磕了幾個頭。
當他抬起頭的時候,怒氣衝衝的元老看見了他的眼神。
那是下定決心的眼神。
“請諸位允許晚輩成為九玄長老的一員。”賀州將寒刀□□,插在地上,他握著刀,晦澀地帶著令人色變的威壓的氣息從他身上翻卷而出。這個原本脾氣不好,高傲彆扭的青年這個時候聲音變得平穩,變得堅定,變得像個男人。
“晚輩願為九玄效犬馬之力!”
他低聲說,聲音雖然低,卻仿若金鐵相撞。
“效犬馬之力,效個屁!”元老破口大罵,氣得跳腳,“就你這三腳貓的功夫,覺得能夠比得上我們這些老骨頭了?”
賀州沒有說話,他站起身,拔出刀。
手腕一振,寒刀在昏暗的璧雍閣中劃出一道弧線,刀鋒斜指向元老。握刀的青年低垂著頭,他身上的氣息突然暴漲起來,空氣中仿佛有太古的洪鐘轟然撞向,距離如今依然久遠的紀元威壓跨世而來——那一瞬間,所有人都覺得,站在廳堂正中間已經不是一位年輕的九玄門弟子,而是……
而是那在混沌紀元中,拔出刀衝向古帝王座的勇士。
那些勇士的身影在曆史的陰影中交錯,他們拔刀,他們轉身,他們怒吼。他們一往無前。
“請長老們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