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冬雪已經落儘了。
九玄門的山門聳立在從亙古以來便存在的山脈之上,飛鳥與流雲從這裡穿行而過。自從陸陸續續的,九玄門分布在金唐王朝各處的守塔子弟撤回之後,所有人都能夠明顯地感受到了那種箭在弦上,一觸即發的緊張氣氛。
隨著時間的推移,撤回九玄門的弟子人數越來越少,神情也越來越嚴肅,逐漸地,他們身上開始帶上了鮮血的痕跡。而不久前撤回來的君晚白、厲半瘋和楚之遠三人率領的隊伍。他們率領的這支隊伍人人都神情疲憊,身上滿是鮮血,帶著廝殺許久後特有的那種殺氣與緊繃感。
所有人都知道,有事情即將要發生了。
君晚白一行人已經稱得上十分狼狽,但是比他們更加狼狽的是有兩名九玄門弟子不認識的長老帶領抵達山門的隊伍。這支隊伍中有幾人有些九玄門的弟子認識,前不久帶著周文安等人的棺材來過九玄門一趟的那個胖子,合歡宗的大師姐,梵音閣的明心和尚。
在看到那些身負重傷的弟子身上穿著的九州錢莊的長袍,九玄門的弟子就隱約明白了這行人是什麼回事。
很快地就有長老出來將這支隊伍接了進去,長老們都行色匆匆,神情嚴肅,弟子們心中雖然有無數個想問的問題,卻也不敢開口。
玄霜峰。
“大師姐。”
白離有些靦腆地和背著劍走上主峰的君晚白打招呼。她心中有幾分雀躍,就像小孩子完成了一件了不得的事後,想要告訴大人得到表揚一樣。她想要和大師姐說不久之前自己跟隨秦長老去到齊秦王朝境內時遇到的事情。
她不再隻是那個隻能跟在師姐身後什麼都不會的小姑娘了,她現在能夠幫上師姐的忙了。
“白師妹。”君晚白停下腳步,朝白離點了點頭。
白離發她的神情有幾分疲憊,像是心裡有什麼事。
原本想說的話在嘴邊轉了一轉,白離問道:“師姐有什麼事嗎?”
“師父……她在不在?”
君晚白仰起頭,看著熟悉的玄霜峰,神情有幾分恍惚,最後問道。
“師父,前幾天閉關了。”
白離皺起眉,心底也有幾分疑惑,白遠岫已經有段時間沒出現在他們眼前了。對外的解釋是說白遠岫正在閉關,可是在這種時候,白遠岫怎麼可能突然閉關。前些日子齊秦王朝一行,帶隊的就是一直以來九玄門對弟子稱閉關的秦長老。
白離隱約明白,白遠岫很有可能也同秦長老一樣,正在執行什麼極為重要的秘密任務。
“這樣呀……”
君晚白剛想說些什麼。
“晚白。”
就在君晚白躊躇的時候,一道帶著幾分冷厲的聲音響起,君晚白和白離尋聲望去,看到一身打扮同平時沒有什麼兩樣的白元岫朝她們走來。
白元岫看起來和平時沒有什麼兩樣,但是君晚白敏銳地發現師父的氣色中隱隱有著一絲憔悴。她似乎已經極力壓製了,但是那絲疲憊和憔悴依舊掩蓋不住。君晚白的神情瞬間嚴肅了起來。
師父受傷了,而且傷勢不輕。
以白遠岫的修為,極力壓製下還會被她發現異樣,證明傷勢一定不輕。
君晚白還沒來得及開口問什麼,白遠岫已經轉頭看向白離:“我和你師姐說些事情,你先去練劍。”
她口氣平穩,和平時沒有什麼兩樣。
白離看了一眼大師姐,又看了一眼白遠岫,不敢違背師父的意思,應了一聲後,走了。玄霜峰的落梅院中頓時隻剩下了君晚白同白遠岫兩個人。
“師父您受傷了?”
君晚白問。
白遠岫顯然不欲在此事上多說,一句一點小傷帶過,轉而問君晚白:“什麼事?”
“我……”君晚白咬著牙,她伸手緩緩地解下了腰間白遠岫當初送給她的雙劍,雙手奉著遞給白遠岫,“請……請師父收回此物。”
劍解下的瞬間,君晚白心裡感覺空空的,她垂著眼,沒有去看師父是什麼的神色。
師父知道她是種子嗎?師父知道當初事情的真相嗎?師父會做出什麼樣子的決定呢?……一係列的問題壓在君晚白的心頭。主動同師父開口,將一切說出來是她想了很久很久,最後決定要做的事情。隻是一直以來,話怎麼也說不出口。
她其實一直隻是個逃避著的懦夫。
她怕。
怕雖然嚴厲但其實關心她們的師父不會再斥責她過於急切地練習劍法;怕白離她們不會再帶著信任的目光看她;怕從此之後不會有人再喊她一聲“師姐”;怕自己不能夠再帶著九玄門的群山從峰之中。
“原因。”
白遠岫的聲音還是那麼平靜,君晚白垂著眼,看不到她是什麼神情。
她沉默了一會兒,終於低低地開口,一開口就發現自己的聲音有些沙啞。
“我是種子。”
最可怕的話說出口了,剩下的一切就顯得不那麼地艱難了。君晚白緩緩的眨了眨眼,壓下心頭莫名湧起的酸澀,將一切合盤托出。從最開始的那些夢境裡,那個“父親”般的影子,到那次秘境之行自己做的噩夢最終喚醒了古老的陣法,到師姐轉身迎向了那些猙獰的黑蛇,自己被傳送出秘境……
一開始的話有些艱難,到了後來就顯得不那麼艱難了。
她維持著自己的語調,不讓聲音變得顫抖,隨著這些藏在心裡很久很久的事情最終被說出,君晚白莫名地感覺到了一絲久違的輕鬆。
背負罪惡的人,即使罪惡沒有人知道,但是隻要自己記得就永遠不可能活得快樂。
最後一句話說完,君晚白沉默地等待著最終的審判。
——遲來了很久,逃避很久的審判。
漫長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