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在烈火中展開了華麗的雙翅,她騰飛在半空中,緩緩地扇動著雙翅,流火在她華美的翎羽上滾動,注視著相對它而言太過渺小的人們。
易鶴平半跪在璧雍閣的高塔上,手中的劍插進樓閣的頂部,天空之上,長老們護著自己的徒弟,燃燒了自己的靈海與真氣,維持著岌岌可危的皇圖。地麵上,弟子們拔劍揮刀,與不斷湧上的異獸們奮戰著。
這是螻蟻的掙紮。
卻又那麼熟悉。
在這裡,就在這玄門深埋的大地上,曾經的百裡清歌跟隨著她喜歡的男子,同他一起戰鬥著。那時沒有帝女,隻有百裡清歌,隻有像自己的夫君一樣,信任著百裡家主的百裡清歌。那個時候,蒼白的火焰也在這片土地上燃起。
在那個時候,一直居住在死寂王城中的帝女走進了螻蟻的世界,為螻蟻們所接納著,感知到了螻蟻的喜怒哀樂。
在那個時候,會有人在戰鬥結束之後,麵對同伴的調侃,伸手攬住她的肩膀,朝其他人笑道,說,沒辦法啊,你們想要被娘子護著那也要先有一位娘子啊。
說著轉頭朝她微笑,說,你願意護著我嗎?
她看著男子的微笑,想著在戰鬥的時候,這個人總是下意識地站在她的身前,於是她也笑了起來,說願意。
於是所有人都笑了起來。
於是就沒有什麼帝女,也沒有什麼太古的鳳凰了。
她走進了螻蟻的世界,然後心甘情願地也變成了螻蟻。
然後一切都結束了。
為族人那麼信任的那個人,平靜地抽出曾經為他們指向古帝的長箭,第一個射/殺了那位感應到玄帝意誌召喚的族人,他率先打破了所有人忌諱著規避著的禁忌,說出了“從百裡開始吧”的話。
——他放棄了那些追隨他的族人。
——他放棄了那些將他奉若神明的族人。
她不懂什麼大局啊什麼不得已而為之,在她的世界裡,喜歡就是喜歡,愛就是愛,恨就是恨。所以她在大漠裡喜歡上那個朝自己微笑的青年,她喜歡他朝自己伸出的手,於是她就跟他走了。
她讓自己變成了螻蟻的一員,然後以為一切會長長久久,永遠這樣下去。
但是那些都被那個人毀了。
因為他的決定,曾經在戰後互相開著玩笑,互相勾著肩膀的族人,他們的刀劍第一次朝自己的兄弟姐妹舉起,哥哥殺死弟弟,妹妹舉著火把看著姐姐被封印進永遠不會解開的陣法中,會下意識保護她的丈夫親自將她封進了玄帝配劍鎮壓的青銅圜土之中,然後坐在黑水裡陪著她一起死去。
一切都沒了。
在那個時候,所有的族人彼此信任,所有的族人彼此相愛。
他們就像如今的九玄門一樣。
他們是一體的。
但是一切都沒了啊。
“讓開。”
羽翼上燃燒著蒼白火焰的鳳凰不再發動大範圍的進攻,她緩緩地扇動著華美的雙翅,低沉的聲音從火中傳出,蘊藏一絲難以察覺的複雜的情緒。
易鶴平微微喘著氣,他抬起頭,看出了鳳凰流露出來的那一絲稍微退讓的意思。
他隱約地感受到了對方那種複雜而又悲傷的情緒。
“抱歉。”
易鶴平緩緩地站起,長劍上冰藍的光芒流動著。
自從百裡疏走進玄門之中,他就真切地感覺到自己的徒弟正在逐漸地變得很遙遠。在他看到百裡疏從玄門中走出,星海在青年背後泯滅的時候,易鶴平就已經隱約地察覺到了什麼。那是一種冥冥之中,緩緩轉動正在走向終局的事物。
如果再年輕上幾十年,易鶴平會去尋找這一切的答案,去探尋那隱約地浮現出來的令人戰栗的真相。
但是他已經不是當初在九玄門主峰上,和師弟們打架,互相之間冷戰上幾天意氣風發的少年了。
時間漫漫地過去了那麼久。
他為了九玄門為了仙門殺過很多人,他一生少有的好友死在他的手裡,並州的守塔弟子他無法救出他們,他維持著九玄門的威嚴,鎮壓著王朝大地上的暗潮,年輕的、年邁的皇帝死在宗門的刀劍下的也不止一位。
他做過那麼多事,手上浸染著那麼多的鮮血。
到了最後,已經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對還是錯。時間太長,糾葛太多,一切都在複雜的動蕩中失去了最初的意義。所剩下的隻有仿佛無休止的疲憊。
這一切該有人來畫上句號了。
秦長老那天最後說,已經看不懂他們究竟想要做什麼了。但,其實易鶴平隻是覺得疲倦,看著九玄門的弟子倒下,看著王朝的軍隊倒下,看著大地上鮮血流淌,赤火千裡,人們相愛相恨相殺,像走在找不到出口的迷宮裡。
所以當他模糊察覺到百裡疏想要終結這一切的時候,他保持了緘默。
他已經老了,年輕的易鶴平會派出長老行走在雪夜裡去殺挑釁仙門威嚴的皇帝,但是年邁的老人隻覺得這一切都應該結束了。
“我不能讓開。”
易鶴平說,周圍的天空中冰屑懸浮,飄轉,蒼藍的光,如一場被定格的雨。
“那就和他一起死吧。”
帝女的聲音冰冷地響起,空中的鳳凰徹底地展開了雙翅,蒼白的火焰在一瞬間席卷。
易鶴平站在璧雍閣之上,周圍的火焰在帝女徹底釋放力量發動進攻的時候,被急劇地壓縮,但是溫度隨之急劇地上升,極度的高溫讓懸浮在空中的冰藍的冰屑開始消失——不是融化,而是直接地消失了。
站在這威壓與力量的正中心,易鶴平的長袍翻卷著,在他的意識裡,周圍的一切都是無上的火焰,凝固著的,壓抑著的力量將會把他焚燒殆儘,風和火交織在一起。易鶴平展開的,屬於他的力量正在隨著冰屑的消失而被急速地逼壓著。
狂風。
炙火。
麵對著這可怕的力量,易鶴平始終牢牢地站在璧雍閣的頂層,已經殘破了的衣袍烈烈作響,他的臉上帶著一些血跡,眼神卻平靜得像是深沉的湖水。
“九玄為我。”
風聲裡,他輕輕地說。
易鶴平雙手握劍,劍柄平舉直至眼前,長長的劍身垂直而下,劍身上冰藍的光湧動著,劍尖亮著一點雪光,正對著璧雍閣的正中心。古老的波動以易鶴平為中心擴散了出去,這種在九玄門主峰的山風與飛雪中聳立了數千年的高塔一層層地亮了起來。
地脈之中,九玄門群峰之下,那一條條靈脈的力量如同受到了什麼的召喚,遊龍一般地朝著九玄門主峰的璧雍閣上彙聚而來,一層層地點亮了這座巍峨的高塔。
最終所有力量都彙聚到了雙手持劍,正在風與火的重圍之中的易鶴平身上。
彙聚到了他手中的長劍上。
雖然九玄門的掌門在後來交付與了百裡疏,但是易鶴平仍舊負責著整個九玄門的諸多事務。而他也依然擁有著某些唯有掌門才能動用的力量——這是屬於九玄門本身的力量!
以璧雍閣為中心,絢麗的光彩爆發出來。
那些原本已經消失了的冰再次出現在了空中,甚至比之前更多,更絢麗,那是一片片菱形的冰刀,它們在空中旋轉起來,將火光折射出絢麗流離的光彩,在此時此刻,世界如同幻夢一樣地華美,也如夢魘一樣的森然。
彙聚著整個九玄門地脈的力量,易鶴平手中的長劍與鳳凰的雙翅正麵地碰撞在了一起。
強烈的波動從天空上爆發出來,皇圖之外,雲層之上的霧鷙在這股波動之下,受驚了一般地振翅飛上高空,短暫地停止了進攻。
蒼白的火焰與冰藍的刀刃交織著。
在這個時刻,易鶴平的力量短暫地與身為白帝之女的鳳凰達成了持平,冰與火互相侵蝕著,交織之處白茫茫的霧氣騰起。而易鶴平手中的長劍掠出一道道優美而又淩厲的弧線,與鳳凰覆蓋著華美翎羽的羽翼,尖銳的骨爪相碰撞著。
他放棄了防守,選擇了最淩厲的進攻。
這才是一名劍修的本質。
劍修握著的是,劍,而不是盾。
劍修的防守就是進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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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愧是當初天下第一的劍客。”
白滿清坐在山石上,慢慢地搖晃著酒壇,注視著天空中的戰場。
獲得了九玄門力量的易鶴平的確是足夠與帝女正麵相抗的人物。很少人記得了,這位很年輕的時候就當了九玄門掌門的人,當初天底下沒有第二個人的劍術能夠比他更加高超。最開始一劍霜寒十四州的人就是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