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舟飄馳,白牆灰瓦。
“大哥哥,你還是想不起來嗎?”
紮著兩個小丸子的姑娘舉著桃色的油紙傘,嗒嗒嗒地踩著青石板上緩緩流淌過的雨水,歪著頭看撐著另外一把油紙傘,安靜走著的青年。
周小七是偶然遇到這個大哥哥的。
那天也像現在一樣,天上灰沉沉的,下著雨。江南的小鎮在雨中朦朦朧朧。鎮上的人早已經習慣了這種一下就要長達數月的雨,人們在雨中慢悠悠地撐傘,輕舟緩緩地從石拱橋下行過,溫婉的女子坐在船頭,看著蕩開的漣漪,喜歡她的小夥子站在橋上,將花朝著小舟上扔下去。
北方的戰亂已經停息了好幾年了,過往的傷痛被漸漸撫平,在江南溫溫柔柔的雨裡,人們慢慢地繼續著祥和的生活。
周小七的父母在一個雨天死在了胡兵的刀下。
因此每逢下雨,她總要撐著傘倒處亂走,就好像父母會在雨裡重新回到她的身邊。
就是在這個時候,周小七遇到了大哥哥。
昏暗的青石街上,穿著白袍的年輕人安靜地靠著牆壁站著,他垂著眼看著雨水在青石板上慢慢地流過。青年比她見過的所有人都要好看。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看到青年的第一眼,周小七鼻子就一酸,莫名地難過瞬間湧了上來。
那種說不出來的難過,就像當初她看著父母在麵前緩緩地倒下去,猙獰的胡兵彎刀上帶起了刺眼的鮮血。
可是,為什麼呀?
明明她完全不認識這位大哥哥。
她“嗒嗒嗒”地跑過去,努力舉高了雨傘為大哥哥遮住那些雨。大哥哥垂著眼安靜的樣子好看極了,也讓人難過極了。周小七還小,不明白為什麼大哥哥看起來會讓人那麼地難過,她鼓起勇氣拉住了大哥哥的袖子。
大哥哥看著她。
“大哥哥你來住我家好不好?”
話順其自然地就脫口而出了,腦子裡亂糟糟的,什麼都不知道。話出口的時候,眼淚莫名地也就下來了。周小七一邊抽抽搭搭地哭著,一邊拉著青年的袖子,顛三倒四地說話著。
“我爺爺會講故事,會做椅子,是個可厲害的木匠。我可以聽你講故事啊,不然我給你講故事也行。”
青年低頭安靜地看著不知道為什麼就哭成了一團的小姑娘,許久,輕輕地說:
——好。
於是周小七就擁有了一個全世界上最好看的哥哥。
但是大哥哥忘了他是誰,不知道自己叫什麼名字,也不知道自己從哪裡來的。周小七捧著碗,說,沒關係啊,這裡就是哥哥你要回來的地方。爺爺也會給你留飯的。
老木匠躺在竹椅上,煙杆敲了小姑娘一下,讓她吃飯就老老實實地吃飯。
然而就在青年要出門上街的時候,老木匠突然慢吞吞地喊住了他,說:“反正家裡的房間空著也是空著,多一個人也熱鬨。”
說完就背過身,慢吞吞地走回去了。
青年撐著傘,站在門口,看著小小的庭院,許久微微地笑了笑。
青年想不起來自己的名字,周小七本來想著要不給哥哥起個名字好了。但是老木匠敲著她的腦袋,問她要是有彆人喊她王小劉,李小五的,她願意嗎?周小七捧著臉,想了想,搖了搖頭。
於是他們就很少提青年名字的事。
周小七就一口一個“大哥哥”“大哥哥”地喊著。
今天,周小七突然問青年還沒記起來嗎,是看到了鎮上有一位小夥子,是逃難時和家人走散了。他一個人在鎮上住了下來,但是這天他的家人找來了,於是小夥子就走了。
周小七忽然就擔心起來了。
假如大哥哥的家人找來了,那麼大哥哥會走嗎?
以後還會有人給她講各種故事嗎?那些古老的宗門,那些仿佛另外一個世界的仙人的故事。那個在大哥哥的故事中,總是出現的宗門是那麼地精彩,宗門的人都那麼地可愛。隻可惜,每次周小七問,那個宗門叫什麼呀。
大哥哥說,我記不起來了。
就這樣,一個講著名字地點都殘缺不全的故事,時間也是跳躍著,人物總是也記不得名字。一個認真地聽著,就好像對方說的一切都是真理。
周小七覺得這是世界上最幸福的日子。
可是,萬一也有人找到了大哥哥呢?
大哥哥會不會走呢?
她忽然地就擔心起來了。
青年撐著月白色的油紙傘,在周小七麵前半蹲下來,他平視著周小七的眼睛,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彆擔心,我不會走。”
他不會離開這裡的。
這裡的小鎮安安靜靜,人們彼此相愛著,日子如同小溪一樣緩緩地流淌著,沒有烽火,沒有離彆,沒有死亡。他雖然記不得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自己的過往,可是莫名地,仿佛有個聲音在告訴他。
是你自己想要來這裡的。
這就是你想要的。
周小七歪著頭看著他,然後高興地笑了。大哥哥答應的事從來都會做到的。
“小七先回去,哥哥一會回去。”
青年站起身,替周小七扶正了一下雨傘。
周小七答應了,踩著積水嗒嗒嗒地跑回去了。爺爺說今天隔壁的嬸嬸給了隻雞,給他們弄點雞湯喝。
青年站在雨巷中,看著周小七的身影消失在巷裡,然後轉頭看向了另外一處。
從巷子的一處胡同裡,一名年輕的書生打扮的人走了出來。書生手中提著把金色的長弓,長弓在昏沉的雨天中泛著淡淡的金光,仿佛金色的火焰。書生臉上帶著疲憊的神情,就好像他走過了很長很長的路,跋涉到很多的地方。
青年看著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