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路上已經交流了大部分的案情。
“根據陸遙的猜測,目前有一個最符合邏輯的可能性。當初存在一個失蹤者和一個受害者,其中的受害者根據親朋好友的問話,是一個極其活潑大膽的警校畢業生,成績優秀而且非常機靈,隻是同時也存在著一些傲氣。他和唐樺是同屆,一起來到了同一個派出所增長資曆,自然也同時遞交了持槍許可證的申請。”
“但他沒有得到申請書。”江秋抬頭,“你覺得這又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異常。一個成績優秀的刑警預備役通常不會被拒絕持槍申請,除非有些特殊的理由、”梁安歎了一口氣,“所以我們調查了他在警校時的表現,發現他曾經有過好幾次違紀記錄,也存在老師口中拉幫結派的負麵評語,顯然是個不太遵守規則的孩子——雖然機靈且善於交際,但可能有太多的小聰明。或許正是因為這種事,組織決定進一步考察他的秉性。”
江秋眸光流轉,若有所思:“但在之後發生了意外。”
“就算是意外通常也是有因有果。”梁安輕輕的敲了敲桌麵上的資料文件,“死於槍傷這種大事件沒有詳細的立案調查,說明本身的原因並無爭議。甚至從某種意義上說,是一樁醜聞,而且責任在被害人。雖然因為後續對失蹤者身份的清楚導致一些資料的流失,我們無法重新還原當時的現場,但通過對知情者的分析,我們確實可以得出一些不負責任的答案。”
“你也確實是這樣不負責任的人。”江秋抬了抬眼,難得說出來的話語顯得有些挖苦的意味,雖然從眼神可以看出,他的本意或許並非如此。
梁安也一如既往的並不在意:“我提倡我們隊的小同誌做結論要負責任,但我自己不在這個範圍內。言歸正傳,答案是這樣:死者和失蹤者是同窗,關係親近,一同出行作為任務的搭檔。失蹤者有持槍的許可,當時也攜帶了手槍。
正因如此,死者非常羨慕同伴能夠先拿到槍械,提出借來用用。但持槍的那位是一個相當恪守規則的老實人,他不願意借槍給沒有得到許可的同伴,反而引起了對方的逆反心——死者以為自己的同伴是在藐視自己的能力,覺得自己不配持槍。兩人產生了爭執,也許是在爭執當中,槍支走火,死者意外身亡。”
這確實是一個合理的解釋。
“硝煙反應可以證明確實是死者導致的槍傷,這樣一來,能夠在有人逃逸的情況下得出正確的結論也不足為奇。”梁安現在看上去信誓旦旦,似乎已經忘記了剛才自己還說自己的結論不負責任這樣的事實。
“但逃逸又是什麼說法?”江秋皺起了眉頭。
“一個初出茅廬的學生發現自己親近的同窗死於非命,心緒混亂之下,少有人能冷靜的分析法律上規定的責任在誰的身上,隻會知道自己害死了一個人。他有多種顧慮又無法直麵這個現實,自然選擇儘快逃走。這或許也是他心中罪惡感的主要來由。當然,我們還要結合另外一份證詞。”說著,梁安抽出了一份口供的文件。
江秋看著他把文件擺在了桌上,這是結案報告的一部分。
“我們從事情剛剛結束時就發覺了異常,戚泰初必定對唐樺這個人有超乎其他人乃至他負責一切情報事務的同夥的了解。因為他對唐樺有深重的執念,所以必定會從同伴那裡尋求更多的了解,自己也會深入的了解這個人的生平。”梁安敲了敲桌沿,“他是一個突破口。或許連戚泰初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失敗的恥辱讓自己銘記於心,而且記住了這樣一個死敵。就在仇恨發生的同時,他自己也成了自認為的死敵在世間最後幾個年月裡留下的唯一印記。”
動機是無常的,但有跡可循。每一份執念都可以導致一份結果,而每一個捋清楚的人與人之間關係的脈絡,都可以還原一個本該深埋地底的人生。
唐樺臨死前因為不願被遺忘而留下日記,雖然沒有勇氣寫下此生的詳情,但機緣巧合之下,竟是由自己脅迫的人的口供才得以回歸正途,讓自己的名字能夠重新浮出水麵。
“他參加臥底任務並不是因為臨時的委派,這也是一場突如其來的意外。”
唐樺慌不擇路,在城市的邊界穿梭。他不知道該逃往何處,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麼麵對昔日活生生的夥伴冰冷的屍體,隻知道自己不該回到家中,把自己的罪過帶給父母,目視他們失望至極的神情。
以後的人生有的是機會讓他為那時的選擇後悔。但就在那個時候,失魂落魄的他確確實實誤入了一處交易的現場。
手槍還藏在他開出來的車輛上。他是一名基層的民警,因為直覺中的念頭第一時間意識到自己的特殊處境。危險之下,他隻能在危險人物的詢問中,振作精神,借用自己多年學習到的知識假裝自己隻是碰巧路過的年輕小夥,表現出了對這一生意的好奇和心動,並編造出了他的身世和第一個外號——阿華。
他曾經立誌成為一名優秀的刑警,因此興高采烈的旁聽了警界傳奇宋荊宋隊長的演講,也留下了聯係方式。在驚險逃離以後,他六神無主,害怕前事東窗事發也不敢打電話給尚且陌生的直係上司。立刻聯係了自己信任的這位前輩,旁敲側擊的詢問自己接下來該怎麼做。
宋荊自然是冰雪聰明,她第一時間意識到了這種組織規模應該是自己追查許久的犯罪組織,並指示他按兵不動。與此同時,她也察覺到了另一邊發生的事件。親自調查清楚並問出了事情的真相,宋荊決定暫且讓唐樺留在那裡臥底,讓他結束行動以後再行歸隊。
但怎樣的口頭安慰也不能緩解唐樺心中愈發濃烈的罪惡感,他終究沒有機會親眼見證當初的真相,留在他腦海裡的隻是迸發的鮮血和冰冷的屍體。
後來他會在午夜時分裡輾轉反側,想象如果自己沒有這麼固執,沒有不讓同伴拿槍試試手,是不是爭執不會發生,慘劇更不會出現?
然後,另一段人生的軌跡就像軌道上奔馳而來的火車一樣,猝不及防的撞向了他。
就像是命中注定。茫然逃跑的唐樺撞見了一生中最大的任務起始的交易地點。而幾個月以後,他又在另一處交易即將開啟的倉庫當中,撞見了一個迷途的孩子。
兩者幾近相似,又截然不同。
或許唐千的出現,才是心中迷惘的唐樺真正確定目標的引子。他不再隻關聯著自己的一條性命,他的存在還關乎著這個孩子的存亡。他心想,是自己的任務拖累了這個孩子找回家的腳步,自己必須儘快的完成任務,保護好這個年幼的生命,絕不能沉浸於無措之中,反而害了他人。
他終於開始暢想未來,開始找回彆無煩惱的學生時代作為高材生的冷靜和理性,開始能像一個真正成熟的警官一樣發揮自己所有的技能。
“或許有一件事你猜不到。”梁安解釋了自己的陳述,挑眉笑道。
江秋一言不發,看著這位又賣起了關子,雖然神情不變,但總歸讓人莫名感到心虛。
“唐樺的真名叫做楊樂華,他是楊樂歆親生的兄長。”
一個人身上的壓力或許不止源於自己的麵子,更源於自己的親人。
有人的身份不容許存在任何汙點。正因如此,才會讓這份無形的壓力成為一道天塹,劃開了親人之間的界限……甚至劃開了一道生離死彆的慘痛溝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