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麵是二部學生的地盤,東麵是一部學生的地盤。
不過要歡迎新生入學,不管是二部一部,總都是高一的。
主持人有四個,一部出了兩個,就是許玲和裴燁,二部也出了兩個——不認識,隻知道模樣很齊整。
許玲這段時間常常纏著她,讓裴燁煩不勝煩,他心道:等過完這一場,我就不跟她聯係了。
操場上,溫甜抱著自己的凳子,走的很慢。
十三班走在最後,因是個爛班的緣故,地理位置也不大好,得帶著望遠鏡才能看清楚台上演什麼。
不過溫甜對台上耍的猴戲不感興趣,她甫一坐下,便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發呆。
往常,沒有人敢打擾溫甜。
她的人緣不大好,轉到二中之後,人緣反倒好了起來。好多人願意跟她搭訕,除了自己班的,還有隔壁班的。
溫甜不擅長聊天,彆人說話,她就仔細聽著——看著很仔細,其實不然。這祖宗向來當人說話是放屁,甭管你多少真情實感,說的多潸然淚下,她自八麵不動風,隻裝的乖巧,實則半字兒沒入她老人家的耳。
說罷,她還有幾個安慰人的樣板句子,比如:‘那真是太xx了’、‘做人要xx一點’,雲雲。
莫沫跟隔壁班的一位短發女生,義憤填膺的對許玲進行了大肆討伐,說她如何如何倒貼裴燁,就這個問題發表了三千兩百字的不滿之意,等她二人吃完醋,嫉妒完許玲,溫甜掐指一算,時間到了,連忙把她準備好的句子拿出來:那真是太沒道理了!
二女表示溫甜說的太對了!
溫甜鬆了口氣,任誰也不能猜出:她方才完全神遊天外,屁話都沒聽進去一句!
迎新晚會已經開始了,裴燁跟許玲站在台上,穿得人模狗樣,燈光一打,十分摩登。
這天作之合,金童玉女一對,立刻引起了裴燁很大一部分暗戀者的種種不滿。
她們不滿,在底下抱怨,便要拉著溫甜一起參與討論。
溫甜心道:有什麼好吃醋的,裴燁的老婆都沒吃醋,你們到起勁的很。
她聽了會兒,認為這一切的聲音像極了老和尚念經,於是很快就感到困意,聽得昏昏欲睡,頭往前一砸,便要摔在地上。
此時,另一道隊伍中的一名男生,順勢扶了她一下。
這全然是出於校友之間的情誼,扶她的男生是學生會的,看模樣是高二的學長,眉毛細細的,眼睛裡含著笑,說道:“怎麼在這兒睡著了?”
莫沫‘呀’了一聲,才注意到歪倒在學長身上的溫甜。
她手忙腳亂要去搶,這一幕,恰恰被下台的裴燁看見了。
他站的很遠,目光深沉,卻是一眼就看溫甜和那男同學幾乎黏在一起的剪影。
裴燁突然就覺得,西裝襯衫的扣子係的太緊,勒的他喘不過氣。
他想:那個男的是個什麼東西!
她多次尋死未果,最後受到自己語文老師的啟發,讀到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等等名言警句,暫且放棄了尋死的念頭。
溫甜年紀雖小,但卻不糊塗。
她那個便宜爹恐怕是腦袋給驢踢了,顯然是一塌糊塗,能把自己六歲的女兒嫁出去。
溫甜惡狠狠的嚼著白米飯,決定在自殺之前,一定要拉著他的便宜爹一起死,趕上棺材鋪買一送一,土坑都隻用刨一個。
結果她這個惡毒的想法被她爸幾滴貓尿給壓回去了,四十多歲的男人,吃飯時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抱著溫甜說對不起她。
溫甜在他斷斷續續的哭聲中,弄清楚了來龍去脈。
京城的大戶人家是個當大官的,家中隻有一個獨苗苗,這位獨苗苗小同誌五歲的時候發了一場高燒,尋遍全球名醫都治不好,眼看就這麼兩腿一蹬就去了,他父母病急亂投醫,找了個赤腳郎中,用民間偏方給他治,就這麼治好了。
該赤腳郎中的主要職業是醫生,副業是個吊兒郎當的和尚,因治好了獨苗苗,獨苗苗的父母對他唯命是從,和尚郎中就開了尊口,胡天海地一同亂扯,扯完了就說獨苗苗十八歲有一個劫難,能不能過就看找不找得到有緣人了,然後索要了十幾萬雲雲。
而有緣人,就是溫甜。
和尚郎中說隻有去江南找到一戶姓溫的打漁家,他家有個小女兒叫溫甜,讓你兒子把她娶回來,渡了十八歲的劫,就死不成。
獨苗苗的父母因此跋山涉水的來替自家兒子娶她了。
但她既不是法海,也不是得道高僧,心裡對自己門清兒——她就從來沒有什麼渡劫的本事,並且也對幫人家渡劫這事兒沒興趣,倒是超渡獨苗苗全家老小令她很感興趣。
獨苗苗父母找上她的時候,她便在心裡決定超渡這兩個棒槌。
溫甜方才恍然大悟,明白自己訂兩口棺材還他媽的訂少了,她還得給這個貪財拉她下水的禿驢訂一個,然後給獨苗苗一家三口訂個親子棺材套餐。
她勃然大怒,得出一個結論:這群傻逼的腦子都他媽的是被同一條驢踢得!天底下再也沒有這麼巧的事情了!
直到溫甜長到十五歲,也沒找到那條專踢人腦袋的蠢驢。
她坐上了從江南到北方的高鐵,窗外的景色呼啦呼啦的倒退,逍遙了十五年,她終於還是抵不過命運之手的推波助瀾,千裡迢迢的出賣身體去了。
這模樣,倒像第一次進賈府的林妹妹。
隻不過人家林妹妹是正兒八經的弱柳扶風,心思單純,溫甜卻是個剖開純良外表能扒拉出肚子裡一缸壞水兒的小神經。
彼時在車水馬龍,徹夜燈紅酒綠,與江南小鎮截然相反的城市——京城——某私人彆墅中,長成了十六歲少年模樣的獨苗苗裴燁同學,背著書包正在進行一場偉大而艱苦卓絕的紅軍長征式離家出走。
他留下家書一封,憤怒且不可理喻的將裴父裴母批的一無是處,故意令自己‘大字兒識不了幾個’,為膈應父母,文章通篇:顛三倒四,狗屁不通。
恐怕當代大文豪來見了他這篇大作也要‘甘拜下風’‘吐血三升’,一邊喊著蠢材,一邊將該狗爬字所做離家手書撕成碎片。
裴母需得使用新編中國話字典才能查閱的到自己兒子想表達什麼,裴燁可謂是古往今來頭一個完成了中國人看不懂中國話的史詩級任務。
裴母使用兩個小時時間翻譯出來,這上頭大致內容是這樣的:
我不要娶那個女的,你們喜歡你們自己娶好了,我現在離家出走,你們好自為之,家裡有她沒我,有我沒她,我這輩子都不會跟你們妥協的,就讓我死在外麵吧,裴燁:絕筆。
還知道寫個絕筆來威脅父母。
裴父批閱後,評價自己兒子的行為:小傻逼。
小傻逼裴燁,開了個五星級酒店的房間住了一晚,望著霧霾遮蔽的夜空,長籲短歎,他企圖在星空中找出一兩顆星星來。
這無疑是大海撈針。
星星掩蓋在濃霧之下,晨昏線開始分割天空,晝與夜交替。
從南往北的高鐵像一個巨大的鐵皮怪物,從月朗星稀的夜空下如光一般前行。
它載著十五歲少女的命運,等待泊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