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恒不喜歡一個人待在屋裡, 太過安靜, 哪怕開了電視,放著熱血沸騰的球賽,也覺得有股壓抑的寂靜。
他想找個人說說話, 無聊的廢話也行, 不讓他一個人待著就好。
但他不想找家裡人。
淩夫人待他如看眼珠子,淩妍沒心沒肺沒壞心, 她們是他血脈相連的親人, 論理該是最親近的。可是,她們都是淩家的人。
淩恒和她們待在一起,時常會有逼人的窒息感。
仿佛身在一個無法逃脫的漩渦裡。
他很早就搬出主樓, 自己居住, 很大程度上便是為了逃避家人。
其他朋友也不行,方鈞、李貞琳都是從小玩到大的朋友, 情誼不淺,然而, 有些事不能說,有些情緒不可以表露。
這既是出於對朋友的好意, 也是對他們家族的提防。
難道方家、李家不眼紅淩家嗎?
唯一剩下的是言真真。
湘姨的女兒, 與S國毫無乾係,不用擔心現實裡的複雜因素。又機緣巧合, 屢次牽扯進了秘密裡,雙方已經達成了默契。
他可以適當地與她分享一下心情。
因為這種迫切,淩恒雖然不高興她之前的推諉, 卻也無可避免地為她的邀請而動心。
“去哪裡走?”他問。
言真真聳聳肩:“隨便嘛。”
淩恒把手插進褲袋裡,慢吞吞地走出來:“那走吧。”
S國這種地方,大白天壓馬路是折磨,隻有夜裡,暮色已深,華燈初上,再漫步在幽靜的道路上,方算享受。
他們從淩恒住的副樓後麵開始走,穿過花園,繞到網球場,再走過後麵的直升機停車坪,斜穿進庭院,最後路過泳池,繞回灰樓。
淩恒一個字沒提古書:“你期末考要是不想掛,得抓緊補補課了。”
言真真吐槽:“提前一個月開始複習還不夠嗎?”國內期末考前一個月,還在上新的課呢。
“人家夠,你不夠。”淩恒十分無情,“先專心考試,彆分心。”
言真真道:“我不想騙你。”
淩恒不由扭頭看她,纖瘦白皙的少女那麼脆弱,一下就能撂倒,到底是什麼給了她無畏的勇氣:“追求那些……那些超凡的東西,必然付出代價。”
“平凡的生活很好,但不是我想要的。”言真真伸了個懶腰,黑長順滑的頭發迎風拂起,“再說我們就不能做朋友了哦。”
淩恒沉默了。
片刻後,說:“真想和你換一換。”
“才不要呢。”言真真撇撇嘴,“再說了,就你這心態,和誰換都沒用。”
淩恒:“喂。”
好歹淩家在S國有頭有臉,家財萬貫,賺的錢花十輩子都花不完,能不能不要這麼嫌棄?
“喂什麼喂。”她翻了個白眼,說出了句頗有深意的話,“人不想主宰命運,就會被命運主宰。”
淩恒怔住。
“記得我說過吧,你是男主的設定,但說真的,怎麼樣的人才算是主角呢?”她不等他回答,自顧自掰著手指數起來,“廢柴?身世淒慘?有係統?被退婚?我覺得都不是。”
她仰起頭,黑白分明的杏眼中掠過波光:“主角和配角最大的區彆,就是主角掌控自己人生,配角卻被彆人的人生影響。”
“你是主角,還是配角呢?”
淩恒久久沒回答,半晌,問她:“你覺得自己是主角?”
“毫無疑問,當之無愧。”言真真笑容甜美,“所以,你如果是配角,就隻能做我故事裡的路人了喲。”
淩恒被她激了下,胸口不舒服,回敬道:“我實在想不出來,什麼裡會有你這種主角。”
“你缺乏想象力。”她語氣輕快,如歡悅的鋼琴曲,“春和這麼多有錢人,說不定哪家的少爺公子就喜歡上我了呢。”
淩恒不覺得會發生,但不好意思說她白日做夢,維持緘默。
言真真也不在意,隨口問:“對了,春和這麼多女生喜歡你,你怎麼還沒有女朋友?”
淩恒嘴角的弧度驀地壓平,緩緩看向她:“我有這個資格嗎?”
言真真迷惑:“什麼資格?你喜歡男生?”
淩恒睨她一眼,沒好氣地說:“想什麼呢。我隻是……和彆人不一樣,我不想害了彆人。”
哪個少女不懷春,哪個少年不鐘情?他又不是聖人,當然也知慕少艾,有些正常男生都有的想法。然而,理智時常提醒他,淩家太過複雜,最好不要和任何人有過於親密的關係。
他不想某一日,讓她撞見自己狼狽不堪的樣子,更不想讓她和自己一樣,麵對那可怖的恐懼。
寧可不要喜歡。
言真真同情地望了他一眼。
怪不得來淩家這麼久,沒看到過他的朋友過來拜訪,他應該很努力在避免朋友們牽扯進來。可沒有人分擔,秘密壓在心底,不憋得慌嗎?
“我不明白。”她想想,問,“你爸不是結婚了嗎?”
“嗬。”淩恒揚起了眉峰,冷冷道,“他不是個東西,我還想做個人呢。”
言真真懂了,情不自禁地抬手拍拍他的肩膀,權作安慰。
淩恒沒有躲開。
然而,正在這“友誼地久天長”的美好時刻,不遠處傳來尖利的叫聲:“淩恒,你瘋啦?!”
淩妍撲到泳池邊上,帶著一身水珠爬上來,顧不得擦乾身體,大發雷霆:“和下人的孩子約會,你是想讓大家都看我們淩家的笑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