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何芬所說的一樣,吃過晚飯後,眾人便開始恍惚起來。
病人陸續回了病房,倒頭便睡著了,客人們去了禮堂,說是要放電影,但幾乎每個人坐下後就睡著了。
隻有丁湘迷糊了十幾分鐘,慢慢又清醒過來。
屋裡黑漆漆的,投影儀上播放著黑白電影,不知道是片子老還是設備有問題,聲音尖利又含糊,仿佛有人在高聲囈語,極其不協調,聽得人渾身不舒服。
她緩了好一會兒才恢複過來,推推旁邊的何芬,想叫醒她,但失敗了。
言真真就看著她媽小心翼翼地起身,彎腰擠過長長的座位,貼著牆邊的陰影溜了出去。
外頭的天已經擦黑,淺淺一片藍黑色。
一輪彎鉤似的新月掛在漆黑的森林上,鬼魅而幽靜。
森林裡,隱隱傳來歌唱聲。
言真真就是這個時候才想到,好像沒看到孕婦們。回病房的病人都是沒肚子的,大肚子的一個都沒看見。
丁湘猶豫了下,大概是祖傳的好奇心冒頭,大著膽子就往林子裡走。
言真真:=0=不愧是我媽!像我(?)
進森林的路不好走,光線昏暗,雜草茂密,一不留神就會被絆個跟頭。丁湘走得很慢,應該也在天人交戰,不知道該不該過去。
就在這時,天空出現了瑰麗而詭異的變化。
一道奇異的繽紛光彩照落下來,仿佛來自遙遠宇宙的神秘星光,無法準確形容那種特殊的色彩,非要說的話,是朦朧綽約又邪惡的淡紫色光霧。
比日落時的霞光更詭秘妖異,比紫色的水晶更百變魅惑,比薰衣草花田更生動輕柔,好似一縷輕煙隨著夜風,從新月飄灑而下,籠罩在了這片黑森林上。
丁湘似乎受到誘惑,情不自禁地往前走。
她們靠近了目的地,透過濃密的樹枝,能看到不遠處的空地上坐滿了人。孕婦們按照平時的習慣圍坐在一起,中間凸起了一個高台。
這是一個極其精美的石台,雕刻了許多奇異的石像,無論是擺列還是花紋,都嚴格按照某種規律,充滿了幾何美感。
相隔十八年光陰的母女同時屏住了呼吸。
下一刻,高台上爆發出了刺眼的白光。
整個林子都在一瞬間活了過來,雜草竊竊私語,爭先恐後地冒頭,粗壯的樹木迎風招展,蟲鳴一陣接一陣奏響樂曲。
它們都活了,它們在低語。
天空中傳來模糊而清亮的咕噥聲,有誰在吟唱聖歌,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反複吟誦神的尊名。
言真真聽到句“孕育萬千子孫的黑山羊”,一下就蒙了。
緊接著,畫風從詭異變成了恐怖。
淡紫色的光霧漂浮,孕婦們猶如失去了知覺的木頭人,一個個倒地。她們的肚子雖然還鼓著,可有一些乳白色的光霧從腹部飄出,彙入淡紫色的光霧中。
紫色慢慢變深,從淡淡的淺紫變成深紫。
而後,草木枯萎,鮮花敗落,蟲鳴消失,生命力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流逝。
深紫變濃,逐漸靠近真正的黑色。
一團說不出來的東西漸漸顯露出明晰的輪廓。
言真真摸著良心,沒法說它長得很可愛,隻能說像一團圓滾滾的黑色肉球,怪模怪樣。
這和山羊到底有什麼關係?
她腹誹,黑倒是黑的,可誰家山羊長成這樣?
嘀咕中,它睜開了眼睛。
好多隻眼睛。
黃澄澄的數隻眼睛,齊齊穿過了空氣,略過了丁湘,落到她的身上。
言真真:“???”
四目相對。
我操!朕的隱身鬥篷呢?!
言真真張嘴想說什麼,眼前卻一陣暈眩,好像被人從後麵狠狠地給了一棍子,天旋地轉,胃部翻湧,耳朵響起連續不斷的嗡鳴。
耳朵嘴巴和鼻子裡都有溫熱的液體流出來,不知道是不是血。
應該不是,臭臭的,腥腥的,還黏糊糊的。
略惡心。
她費力地張開嘴,想找到合適的語句施展言靈,脫離眼下的麻煩。
真的是超級無敵大的麻煩啊。
被神逮住也就算了,萬一改變過去了呢?丁湘要是死在這裡,她從哪裡出生?她沒有了,後麵的多少事會被蝴蝶掉?
早應該想到的,雖然校長說夢裡回來隻能旁觀,不能乾涉,可她是一般人嗎?所謂主角,就是彆人碰不上的事兒,她都能碰上。
言真真的腦海裡閃過數不清的雜念,一個接一個,猶如吹的肥皂水泡泡,飛快誕生又迅速破滅,最後悠蕩蕩飄向天空。
蒼穹不是終點,再往上還有無垠的宇宙。
身體的感覺在消失,意識卻像是搭上了火箭,埋頭往上衝刺,“看到”了大地與森林,“看到”了河流與山川,“看到”了整個國家的輪廓,“看到”了太平洋,“看到”了地球。
光怪陸離的星雲交疊在眼前,繽紛怪異,時空一股股扭曲,上下左右顛倒,好似走進了萬花筒,無法分辨方向與位置。
我在哪兒呢?
發生了什麼?
她回頭去看,忽而驚覺宇宙的幻象全都消失了。
現在,出現在她身邊的是一團又一團的黑色肉球,大家都長得黑漆漆的,閉著眼的時候,勉強還能向《千與千尋》靠攏,睜開眼就是恐怖片。
還有長長短短數不清的觸手,像蛇一樣扭曲纏繞,十分挑戰人的接受能力。
再努力仰起頭(現在還有頭嗎?),看到的是一座由無數肉塊和觸手組成的黑色大山,還有一張又一張滴著粘液的大嘴,支撐著這烏雲般的身體的是三隻羊蹄般的腿,此時正如同山羊一樣曲著休憩。
煤球們窩在黑雲下睡覺,時不時張開嘴,咬住黑山的觸手,無聊了就用自己的觸手抽一抽旁邊的小夥伴,打上一架,再繼續睡。
言真真:0.0
言真真:=口=
言真真:_(:з」∠)_
如同人生來就會叫“媽媽”一樣,有些事不需要旁白解說,“她”已經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了。
這是一個母親帶著一群崽子。
崽子不是和彆的人(神)生的,和神生下來的天生就是神,“她”卻隻是母親自身繁殖出來的子種。
非要比喻的話,母親是超級無敵大的蘑菇,“她”是一顆小小的孢子,雖然能發育成有意識的個體,但永遠都不能變成蘑菇,隻是一顆小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