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品(2 / 2)

淩恒說:“有的,你馬上就要見到祂了。”

話音未落,一切變了個模樣,天空陰沉,鮮亮的色彩退去,天地間隻有藍白灰的色調,陰鬱而邪異。

滴答。

外麵的雨停了,室內的積水卻蕩出一圈圈的漣漪。

水波阻擋了熱蠟般的膿液,使之無法靠近寸步。

淩恒久久凝視著自己的祖父,似乎想從那張浮腫變形的臉上看到往日的痕跡,然而失敗了。

那張醜陋腫脹的麵孔上,寫滿了貪婪、狠辣、殘酷、驚懼,卻唯獨沒有一點點熟悉的疼愛。

在他吃下藥物,獲得永生的時候,就已經不再是人類了。

不,或許……做出選擇的時候,爺爺就死了。

淩恒輕輕地歎了口氣。

他抬起手臂,沾滿血漬的襯衫衣袖中,伸出了一條強勁粗壯的觸手,外表與章魚的腕足無比接近,柔軟而有力,以看似柔緩實則迅疾的力道,直直穿過了層層蠟液包裹的身軀。

如熱刀切黃油,順滑無比地透胸而過。

滴答。

一滴水珠落下。

淩老先生遲鈍地發現,場景變化了。

這不再是主屋的三樓,而是茫茫的大海,放眼望去,陰沉的天空下,深灰藍的海麵無邊無際,平靜地如同一麵鏡子。

他就站在海上,對麵是謀殺他的親孫子。

“你要、殺、了我?”他艱難地問。

淩恒說:“死亡是一個美好的結束,但現在太遲了。”

海浪湧來,巨大的浪頭打向他們,將他們送下深深的海底。

淩老先生被海水束縛,無法抑製地往下沉去,胸前的傷口並不疼,可令他無法再改變自己的形態,整個人猶如打了鎮定劑,神智清醒,身體卻無法動彈。

“你要乾什麼?”他有點慌了。

淩恒沒有回答他。

他們不斷下沉,光線愈發微弱,隱約瞥見各種魚類在身邊遊過。

但過了會兒,情況又有變化。

沒有光,他卻能“看見”了。

幽深而寂靜的海底深處,矗立著奇怪的綠色石柱,到處都有粗獷又精美,曲折又筆直的巨石雕刻,石頭上遍布黑色難聞的苔蘚,浮雕上的圖案怪異無比。

從這個角度看去,那裡有一扇石頭拱門,可下沉一段距離後再看,那又是一座凹陷的祭壇,視覺錯亂,空間扭曲,叫人本能地產生不適。

淩老先生不懂藝術也不懂建築,但審美還是有的,眼前的這一切卻完全違背了正常人的審美觀念,花式挑戰人類的反感極限。

他覺得十二萬分得不舒服,並且無緣由的變得焦躁不安。

“你到底要乾什麼?為什麼要帶我來這裡?”他怒吼。

淩恒抿緊唇角,身體驟然下沉。

咕嚕嚕,白色的氣泡縈繞在他周圍。

淩老先生被他牽著,也不得不繼續下沉。

不知過了多久,淩恒突然停了下來,站在了一個地穴門口。

這是一個巨大無比的海底洞穴,漆黑濕滑,猶如海洋的一道傷口,深不見底,與其說似洞穴,不如說是險峻的懸崖。

人類與之相比,不比塵埃顯眼多少。

洞穴的邊緣是一圈難以辨認的奇異浮雕,腳下的淤泥像是某種生命體,緩慢地起伏,似乎在呼吸。紫色又近乎綠色的瘴氣浮動在水波間,偶爾能看到幾隻眨眼的綠色眼珠。

再仔細一聽,似有若無的呢喃與歌聲從地穴裡傳了出來,聖潔而邪惡,令人忍不住想頂禮膜拜,又迫不及待地想轉身逃走。

“韋伯醫生說得對。”懸崖陡壁之上,淩恒慢慢道,“幾百年來,我們向神明祈求了太多,卻沒有奉獻過什麼,是時候償還代價了。”

淩老先生不蠢,或者說到海底後,他混沌的思路反而變得清晰:“你想乾什麼?”

“隻有侍奉神的仆人,才能得到永生。”淩恒收回了觸手,衣袖中垂落的又是尋常的人類手臂,“爺爺已經得到了恩賜,當然該履行職責了。”

“你要把我留在這裡?”淩老先生怒極反笑。

淩恒走上前,眺望黑暗的地穴:“爺爺是淩氏的董事長,淩家的長輩,沒有誰比你更能體現我們家的誠意。”

他轉頭,淩老先生崩潰的身體逐漸凝結,變成一個巨大的肉塊,問道:“這不正是你想要的嗎?”

“我可……”淩老先生的話尚未說完,就看到淩恒伸出了手,輕輕推了一下他的後背。

非常輕巧的動作,力道卻超乎尋常得大。

淩老先生的身體就好像一隻被打出去的網球,不可抑製地飛了出去,墜入深不見底的洞穴。

“不!!!”他淒厲地尖叫。

淩恒勾起嘴角,像笑,也像哭:“爺爺,恭喜您得償所願了。”

肉塊墜入深淵,歌聲自地穴中飄蕩而出,是嘉獎的讚美,是獻祭的歡頌,是饜足的滿意。

“你得到了真正的永生,與地球共享漫長壽命。”

奇異的,淩老先生的恐懼莫名消散,他覺得自己本該憎恨憤怒,但是相反,無邊的喜悅開始湧上心頭。

“你將一切奉獻給神,等待祂從長眠中蘇醒。”

內心被極致的愉快填充,隻要一想到能夠侍奉偉大的神祇,其他的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人世的富貴權力,血緣的親近眷戀,感官的所有享受……這些與靠近神相比,又算得了什麼呢?

“永遠,永遠。”

淩老先生心頭的怨憎都消失了,他的臉上浮現出夢幻般的笑容,心滿意足地朝深淵張開了懷抱。

啊,多麼幸福的感覺。

今後,他將生活在奇跡與榮光之中,永遠、永遠。

作者有話要說:本章海底部分的描寫來源於原著(其實就是拉萊耶的設定?),同時也有私設加工

最後一句話是模仿印斯茅斯的結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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