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他是大善人(十六)~(完)(1 / 2)

“秀珍, 我家孩子成績這不上不下的, 不知道你們家老裴幾時有空, 我帶孩子去你家讓他看看是什麼問題,行嗎?”

“我孩子今年初二,本來我和我家老李打算咬咬牙,明年送孩子到市裡念書寄宿, 可現在看來呀,縣初中也不錯,你能叫你們家老裴幫忙問問,這明年縣裡整不整實驗班呀?”

……

縣醫院人多,消息也靈通, 還沒等蘇秀珍打電話去問呢, 就已經有人主動積極把消息送了過來。

上夜班的人四點來接班, 早班的人是四點下班,蘇秀珍還沒換下身上的衣服, 已經被人團團包圍起來, 女兒就快中考, 丈夫又不在家, 她特地和同事調換了班次,近來都上的早班和正常班。

“好,老裴他現在在北京呢,等他回來就給問。”蘇秀珍也笑嗬嗬地,滿口答應,待到人們戀戀不舍散去後, 終於鬆了口氣,過了大半輩子的安逸日子,突然這麼“受歡迎”倒有點吃不消。

她換了衣服,騎上電動車就要去市場,丈夫現在賺錢多,也不像從前“過度”捐錢,家中經濟寬裕,便也時常能給女兒做點好吃的補一補,女兒也不知是中考有點壓力還是苦夏,最近胃口可著實不好,蘇秀珍是變著法的換花樣,輪著煮新菜給女兒吃。

雖然身下是一輛小電動,可騎著頗有點風馳電掣地利落感,蘇秀珍被摩托車頭盔擋住的臉,這笑意也沒停過。

從前人家誇裴鬨春,是說他是個“好人”,善良、大方、為彆人著想——蘇秀珍是越聽越氣。

近來彆人誇裴鬨春,是說他是個好老師,有文化,教學水平高——她聽著也與有榮焉。

蘇秀珍很快到了市場,她一路買了挺多菜,說來她也變了挺多,要是在從前啊,哪怕手上剛發了工資,她也得一分錢掰成兩半花,天天記賬,為了個幾毛能在市場上蹲到最後,打包撿便宜,而現在,雖然還是總念叨著要持家,買起東西來也不手軟,隻要新鮮、質量好,哪怕價格稍高也不猶豫。

關係好的護士前兩天還說呢,她整個人容光煥發,皮膚、精神狀態都好了,蘇秀珍隻是笑笑沒說話,這能不好嗎?不再下了班就吵架、不再翻來覆去地睡不著、不再憂心丈夫何時又把家裡的錢倒騰出去做好事。

沒錢的時候,蘇秀珍哪怕看見那手上生了凍瘡,可憐巴巴的阿婆在路邊賣菜,也咬咬牙不停留,自家還得吃稀飯鹹菜呢,哪來的本事照顧彆人?而有餘糧之後……

“阿婆,還剩兩個西瓜,都給我了。”蘇秀珍在路邊刹車,太陽還沒下山,烈日灼灼,地上熱氣蒸騰而上,一個阿婆坐在路邊,身下撲著綠色的塑料墊,上頭放著兩個西瓜,黑乾的臉都被曬得通紅。

阿婆手腳還算麻利,很快過秤裝袋,算了錢:“謝謝,謝謝。”路邊不收攤位費,可沒遮陽,曬得人天旋地轉,可這就是生活。

蘇秀珍裝好西瓜往家裡去,就連這兩個西瓜,上頭都熱乎乎的,她得早點到家冰一冰,等女兒回來了,讓女兒吃,消暑!

她輕裝出行,滿載而歸,車上裝得滿當當,好像連車速都減了下來,可還沒到小巷門口,她就遠遠地看見有輛車堵在那,下意識就皺眉,像他們這種小巷住戶,最不喜歡的就是過分霸道、隨意占道的大車,她東西買得多,撐車的力氣不太足,心裡有點鬱悶,卻又不想和人吵架。

蘇秀珍糾結著將車加速湊了過去,剛打算同駕駛座的人說話,這車便挺“識趣”地發動離開,可以免去和人交涉煩惱的蘇秀珍鬆了口氣。

“秀珍。”

聽到人喊,蘇秀珍下意識抬頭,出現在眼前的是明明應該身處於首都的丈夫:“你怎麼回來了?”

“我不能回來嗎?”裴鬨春滿臉茫然地反問。

“可以是可以。”蘇秀珍看過會議邀請函,明明還要挺久結束,“會議提前結束了?”

裴鬨春已經走了過來,幫著扶車,蘇秀珍也順勢下來,走在一邊:“沒結束呢,我提前回來。”

“提前回來做什麼。”蘇秀珍說他,念念叨叨地,“這樣的機會可不多,能多結識人,也能了解最新的知識,錯過了多可惜。”

“不可惜。”裴鬨春推車挺輕鬆,兩人並肩走進小巷,“哪有什麼比我們初晴重要,都快中考了,我這個當爸爸的,怎麼能缺席呢?”

蘇秀珍想說裴鬨春因小廢大,可自己心裡著實也覺得女兒更重要:“回來也挺好,我畢竟書讀得不算多,讓我輔導、陪讀什麼的,也做不來,還是有你在安心。”

“這幾天我會挺忙,有幾個采訪、還得去吃幾頓謝師宴。”

“那沒事。”蘇秀珍笑道,“該工作就得好好工作,這不也算得上工作的一種嗎?”

“學校那邊會發點獎金,教輔加印的錢也快打過來了。”裴鬨春邊思索邊說,“咱們倆公積金都挺高,這兩年房價已經開始漲,我想著到市裡用我們的名字貸款買個套房,等女兒畢業了過戶給她。”這件事他算挺久了,要不是學校和教育局那邊有獎金,他估計還得等上一等。

蘇秀珍一腳已經邁入了房,她回頭:“錢不留著了?”

“留著乾嘛?”

“做好人好事,給你的學生們捐錢呀?”

裴鬨春笑:“不了,錢賺得多了,捐的自然也多,出版社那邊一直在安排,這再窮不能窮孩子,我們的女兒不也是寶貝嗎?”他研究了挺多法律問題,才知道這個時代婚姻法的“公平”,他可不敢像同事說的存首付到時候讓女兒帶過去,這女人還是得有自己的一套房才有底氣!

若不是他錢不多,他甚至想給女兒買到首都去那!

“好了,快進來,你休息休息,我煮晚飯,你就等你的寶貝女兒回家好好陪她做作業。”蘇秀珍打趣的進了屋,背對丈夫的臉上全是釋然輕鬆的表情。

丈夫能把女兒放在心尖尖上,可比什麼都要她開心!

裴初晴今天格外大方,請高燕在學校門口喝了五塊錢一杯的珍珠奶茶——她看著高燕喝。

“要不我給你買一杯?”高燕被看得不自在,這明明是被請客,怎麼這麼難受呢?

“不啦,我要回家,我媽會給我煮大餐呢!”裴初晴擺手,從小媽就教育她不能亂吃路邊食品、喝這些,再說她也沒零花錢,習慣了便也不太愛喝。

“我爸來了,你快回去!”高燕遠遠地瞅到自家的車,輕拍了好友一下,“幫我恭喜叔叔!”

“好!”裴初晴言笑晏晏,目送好友撲到父親身邊撒嬌,往回家的方向走。

今天一整天,她的心都雀躍著,腳步也隨著歡快的心情一蹦一跳地,在注意到路人有些奇異的眼光後,忙紅著臉低下頭,乖乖一步一步走。

她恨不得馬上到家,給爸爸打一個長長的電話。

忽然她心情又有點低落,可惜爸爸不在家,沒法當麵慶祝。

她小小的心裡,悄悄地長滿了願望,她想考學校第一、縣裡第一,給爸爸也出次風頭,這樣和爸爸名字掛在一起的是她,就不是彆人了。

要知道今天下午,學校外頭的LED已經開始展示,爸爸和兩位狀元的名字並列在一起,聽說過兩天,連宣傳板、橫幅都要布置上了呢!

想事情時時間過得很快,裴初晴心裡的小九九糾結完後已經到了家,她遠遠地看見家中的燈亮著,心中便安穩很多,知道回家就能吃到熱乎又豐盛的飯菜,這顆心也被填得滿滿當當。

裴初晴像陣小旋風般抓著書包帶衝進了屋,她人沒到,聲音先氣勢蕩蕩地殺到:“媽!媽!我回來啦!快餓暈啦!”幸福就是回到家,有人等,有美味的飯吃!

“回來啦!”男女二重聲重疊在了一起,廚房那和沙發那同時有人往門那看去,眼神溫柔。

“飯這就好,先等等,要不太燙了。”蘇秀珍繼續進去忙活。

裴鬨春脫下眼鏡,微眯著眼:“初晴,回家啦。”

裴初晴先是一呆,特彆激動地衝了過去,一下撞到爸爸懷裡——還有點疼,不太好意思地搓搓頭:“爸,你回來啦!怎麼那麼快就回來呀,不是說得半個月嘛!”聲音裡頭全是撒嬌勁。

“我啊……”裴鬨春聲音帶笑,“我這不是回家來陪我們小公主考試嗎?難得重要的考試,怎麼能缺了我呢,對?”

按理,裴初晴應該挺懂事的說些什麼自己能行、媽媽陪著呢之類的話,可此刻她看著爸爸,眼睛裡全是快樂:“爸爸天下第一好了!我好開心!”

“那我呢?”蘇秀珍端著菜從裡頭出來,故意開玩笑。

“媽媽也天下第一好,媽媽和爸爸一樣好!”她立刻大聲補充。

“小滑頭,就知道糊弄你媽媽!”蘇秀珍虛點兩下自家愛拍馬屁的女兒,“好了,快過來吃,我打個飯就行。”

“我去幫忙!”裴初晴高高舉手,將包往沙發上一放,拉了爸爸一把,“爸爸快一起來吃。”

“好,這就來。”

……

和高考相比,中考的壓力並不算大,可對學生及家長而言,都算是大事。

這幾天,裴鬨春和蘇秀珍兩個,幾乎是天天圍著女兒轉,反倒是中心的裴初晴,鎮定自若,沒什麼壓力,還反過來安慰爸媽。

考試當天,裴鬨春和蘇秀珍兩個不約而同起了個大早,外頭天還是黑的,房中的燈一起亮起,二人均是眼下青黑,躡手躡腳地出了屋,坐在沙發上不敢發出動靜,生怕吵了女兒。

裴鬨春還未經曆過這種特殊的體驗,到了這個時代,反倒做了一回不太到位的陪考家長——瞎緊張,他看著同樣困得頭暈眼花又睡不著的蘇秀珍忍不住想笑,這等到女兒高考,估計兩人就是一夜一夜地睡不著了。

時間自是一分一秒地流淌,到了時間,裴鬨春便自覺去準備早餐,蘇秀珍到房間裡把被子拆開又折上,緩解壓力,其實他倆心裡都門清,女兒是穩穩地能直升高中部,可隻要看到孩子這段時間的努力勁,當家長的就會忍不住跟著緊張起來,希望她的努力有所回報。

裴初晴睡了個安穩覺,也就是在考前一天,她才結束了挑燈夜讀,睡眠充足精神好、心情也不錯,換好了衣服剛出門,她就發覺爸媽倆都在客廳裡,一個看天、一個看地,就是不看她,裝成這早起和她沒什麼關係的樣子。

她是個很配合的“演員”,沒拆穿爸媽倆,吃過飯乖乖地跟在了後頭,準備出發去考試,原本校長要借車,裴鬨春生怕女兒緊張,便約了出租,三人上了車,便往目的地去。

考點很近,好像剛上車就到了目的地,學校門口已經熙熙攘攘地裝滿了人,老師、學生、家長、保安,人頭湧動。

“爸。”裴初晴正要進去,忽然停住腳步,回頭喊了一聲。

“怎麼了?”裴鬨春開始在心中複習他準備的《放鬆100招》,決心為女兒排難解憂。

“等到我全考完了,你答應我一件事唄?”

“不用等考完,爸爸什麼時候都答應!”裴鬨春滿口同意。

“拉鉤?”裴初晴的手在半空中搖了搖,裴鬨春便將手伸了過去,和女兒定下約定。

“爸,媽,我會加油考試的哦,你們先去找個地方休息,彆曬著了。”臨要進門,裴初晴還沒忘交代。

“好好好,爸媽等等就去休息。”蘇秀珍立刻同意,扯著丈夫往後退,揮手看著女兒進門,“明明才中考呢,就這麼緊張。”她自己也覺得好笑。

“總是這樣的,當父母,不就是為孩子瞎操心嗎?”裴鬨春跟著笑,他對裴初晴倒是挺放心,可這操心啊,總也少不了。

……

考試說起來長、過起來短,站在外頭等待的家長度日如年,教室裡頭的孩子認真答卷,當最後一門考試的鈴聲響起後,初中三年的答卷也就這麼畫上了句號,無論考好考差,都已經是過去式。

裴鬨春和蘇秀珍遠遠看著,說實話,他們真還沒自帶在人群中捕捉女兒的功能,鐵門裡頭,全是人,高高低低、胖胖瘦瘦,裴鬨春看得眼睛都疼了,還是沒找到女兒。

很快,鐵門便打開,孩子們一個接一個地出來,臉上都是汗,嘴上念念叨叨,隱約能聽見說要對答案的,還有高喊不聽、不聽我不聽的,各式各樣。

“爸,媽!”夫妻倆聽到了女兒的喊聲,循聲看去,果然看見了裴初晴,她蹦蹦噠噠地要出來,讓剛放鬆的夫妻倆心又緊張起來。

“彆蹦!慢點走,慢點走!”裴鬨春扯著嗓子。

蘇秀珍則凶巴巴地:“不知道好好走路啊,不許跳了!”

現在這人多的樣子,萬一一摔,出點什麼事後悔都來不及!

聽見爸媽叱責的裴初晴立刻做乖巧狀,慢條斯理地走了過來,眨著眼暗示,不敢率先說話。

裴鬨春頭一個心軟,笑出了聲,替女兒撥開都是汗的劉海:“熱壞了!”

沒想他這動作,一下讓裴初晴緊張了起來,迅速地將自己被分開的劉海順了回來,頗帶怨念:“爸,你不知道女人的劉海是不能動的嗎?”當代少女的憂慮,就是禿頭,開始注意個人形象的她,對這劉海看得可珍貴。

“切,你怎麼就女人了。”蘇秀珍斜眼看她,懶得罵。

“初晴,你之前說考完了要爸爸答應你一個要求,你想要做什麼呀?爸爸保證完成!”裴鬨春立刻幫著轉移話題,故意學著電視上警察的口氣,嚴肅地說。

裴初晴仰頭看著爸爸:“爸,我可以去給你的老師掃墓嗎?”她提出了她的要求,她長大後,媽就開始和爸天天吵架,她從未去“看”過爸爸口中那個,改變了他一生的老師。

裴鬨春愣了愣,看向了妻子,蘇秀珍沒吭聲,默默地點了點頭。

“行,爸爸帶你去,看過了再回家。”裴鬨春知道妻子不介意後,立刻答應。

“那,我們出發?”裴初晴獲得勝利,比了個小V。

“嗯,出發!”裴鬨春沒忍住,伸手掐了下女兒總算有肉的臉蛋,迅速地背過身去,帶路叫車。

……

陵園的位置在郊區,一路暢通無阻。

裴初晴跟在爸爸身後,繞來繞去,上坡又下坡,她都沒搞懂爸爸是怎麼找到的路,這左右長得簡直是複製黏貼。

這是一座位於寺廟的陵園,綠化很好,骨灰位是放置於一整麵靠牆的位置,已經有主的位置,上麵鑲嵌著石板,石板上用不知什麼技術印刷上了照片、生卒年月的信息,兩側還粘著微型花瓶,香爐則是公用的大香爐。

原來老師的名字叫做蘇建勇。

裴初晴在心中反複地念叨了這個名字兩次,石板上有對方的照片,看起來和爸爸的氣質有些像,清瘦,帶著眼鏡,文化人的模樣。

“這就是爸爸的老師。”裴鬨春替女兒介紹,他為了怕觸及妻女的曾經不太好的回憶,幾回過來祭祀,都是自己找中午的空閒時間過來,擦擦灰、上柱香、放點花。

時過境遷,心境已然不同,蘇秀珍看著這石板,忽然沉默著轉頭離開。

裴鬨春有些尷尬地攬住女兒:“沒事,讓你媽去散散心。”他的恩人可不等於妻女的恩人,沒這麼強迫道德綁架的,隻要他自己心中始終記掛著老師就好,他生怕女兒去攔妻子。

“我知道的。”

裴初晴麵對著石板閉上了眼睛,雙手合十,念叨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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