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空間裡, 一時隻剩下沉默, 裴鬨春靜靜地端量著眼前的中年男子靈魂,為對方有些“特彆”的打扮感到震驚。
對方穿衣風格獨特, 身上是一件花花綠綠的短袖襯衫,奢華風的,正中間還印著鬥大的名牌logo, 像是生怕彆人看不見, 下半身的,則是一件同係列花色短褲,腳上踩著的, 是一雙有暗金刺繡圖案的運動鞋,當然, 邊上同樣有個該品牌的著名標誌——單隻是這幾件衣服,已經能要人眼花繚亂了, 對方的襯衫開口處,還掛著個金色鑲邊的茶色墨鏡, 脖子上還有一條粗的純金項鏈, 看著怪沉, 手腕、手指上,更是少不得戒指手鏈之類的東西, 當然, 全都是純金的。
說好聽點,這叫做金碧輝煌、會走路的人民幣,說難聽點……這根本就是不堪入目, 隻是單純地把所有昂貴且花俏的單品重疊在一起,活生生把夏天的衣裳搞出了聖誕樹的效果。
“請問您有什麼需要幫助的?”裴鬨春剛開口,對方隱隱像是鬆了口氣,便自顧自地往下說了起來。
“……我,我希望你能幫幫我的女兒。”那男人歎了口氣。
裴鬨春從聽著那男人說話開始到結束,張開的嘴就沒閉上過,滿腦子都是瘋狂飛舞地“這也行”。
……
在早期,流行過這樣一種類型的,通常被概括為“虐戀情深”,通常表現方式為,女主傾心付出,男主不聞不問,在百般折磨,情感、身體雙重虐待之後,女主幡然醒悟,男主苦追不已,百折不撓,哪怕女主多次拒絕,也迎難而上,最後二人便會情投意合,和和美美的過日子,像是往日裡的那點兒痛苦早就煙消雲散一般的走向幸福圓滿的大結局。
這一次,裴鬨春要進入的,便是這麼一本經典的虐文,它還有個傳□□字,叫做《因愛你而有罪》,以其催淚的內核,銷量頗高。
故事講述的是年僅20的女主薑小蓮,人如其名,亭亭玉立,出淤泥而不染,從小山村出來的她,雖家境貧寒,可個性堅韌,憑借努力,考入了國內知名院校,大二那年的暑假,在輔導員的介紹下,她到了國內知名的天盛財團做暑期兼職,機緣巧合之下,她被人事部安排到了總裁秘書處。天盛財團是國內數一數二的上市公司,無論是市值、每年的利潤增長率,都要人驚歎,拍馬不及,而公司總裁盛君豪,更是多次登上《財經》、《人物》等雜誌,以出色的長相和非凡的財富,得到了無數關注。
一個是從小山村出來不久的單純少女,一個是如老狐狸般精明,三十好幾的大總裁,兩人碰撞在一起,發生了不少啼笑皆非的故事,可也是在這個時間段,薑小蓮才從同事那聽到,原來老板盛君豪已經有個結婚十幾年的妻子。她受到了巨大的打擊,介入彆人婚姻的痛苦讓她試圖抽身,和同學校的學長開始約會,被盛君豪撞到幾次,引發了對方的勃然大怒,他殺伐果斷,無法忍受自己動心的對象“紅杏出牆”,當然,在他的死腦筋裡,是理解不了彆人其實根本沒和他確認關係,以及他自己有老婆正在出軌的。
盛君豪還沒有動手,薑小蓮家便出事了,她的父母常年務農,在村子裡也就種田、養豬,一年到頭,攢不了多少錢,想到薑小蓮的學費,夫妻二人便趁著有空時,到鄰村的一戶人家,幫忙起新房,收個幾十一百的當做辛苦費用,在起房過程中,那圍牆許是不牢固,竟正麵倒塌,將夫妻倆埋在下頭,等到村民喊人挖開,送到醫院,為時已晚。
薑父由於被正中砸到,傷了脊椎,躺在床上,動彈不得,生活無法自理;薑母則生生折了兩條腿,受傷嚴重,恢複預期不好。接到家裡的電話,薑小蓮天旋地轉,差點當場昏倒,鄰村人願意負責,可砸鍋賣鐵,掏光家底也隻能賠出三萬,畢竟對方家裡的存款全都用來做起房的費用,可這連一個月的醫院費用都不夠,走投無路的薑小蓮,隻得找上了盛君豪——這是她唯一認得的一個有錢人,她寄希望對方能看在兩人多少存在的情分,借她一筆錢,哪怕做牛做馬,她都會想辦法還錢。
——然後,就是言情中的經典橋段了,盛君豪提出了一個條件交換,他可以給錢,甚至還會把薑家爸媽接來B城,住進療養院,享受最好的治療和服務,但他要求,薑小蓮要住進他私人的彆墅,被他金屋藏嬌,答應他的一切想法。薑小蓮明白他話裡的意思,可麵對父母重傷,自己連書都念不下去了,她選擇了低頭,成為了她曾經不願意做、也看不起的小三,當上了盛君豪的金絲雀。
出於和諧原因,裡隻是一筆帶過的講了兩人在小彆墅裡的生活,簡單的概括,就是盛君豪出於變態的心理,多次折磨薑小蓮,甚至還乾出什麼邊和妻子通電話,邊讓薑小蓮坐在身上的事情……他讓薑小蓮對他徹底依賴的同時,又要她長期地自我折磨,三年後,麵對父親臨終前的死不瞑目和母親的質問,薑小蓮已經接近於無的負罪感重新出現,她選擇了逃離——這回主角變換,被虐的變成了盛君豪,失去小蓮的他痛不欲生,受到巨大打擊,他苦苦尋找,總算找到薑小蓮後,經曆重重挑戰,才重新到了她的身邊。
他告訴薑小蓮,他和妻子的感情,早就名存實亡了,他的妻子就像是吸血鬼,和他在一起隻為了錢,他幾乎一年到頭都沒回過家,若不是怕影響天盛資產,他老早就同妻子離婚了,但是為了小蓮他什麼都肯做!
中對盛君豪妻子的形容,是一個美麗的花瓶,她離開了盛君豪就沒有求生能力,牢牢地把住對方不放,因此麵對丈夫想要離婚的要求,她幾乎用儘了渾身解數去掙紮,包括和薑小蓮談判、去療養院中刺激薑母導致對方差點心肌梗塞、深夜開著跑車追逐丈夫要找到金屋等等,她的瘋狂刺激到了盛君豪,對方忍無可忍,采取了霸總常用的雷霆手段,終於順利離婚,然後和薑小蓮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中是這樣一筆帶過原配的結局的:“薑小蓮後來輾轉從彆人那聽說,那位前盛太太和她的父親,都是過慣了奢侈生活的人,他們沒多久就花完了錢,不知去到哪兒了,大概過得不好,不過這也和她沒有關係了,她隻想好好地陪著她的盛先生,這才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寶物。”
這過慣了奢侈生活、後來無蹤無影的盛太太和她的父親,正是原身的女兒裴黛君和他。
當然,在原身這,故事又是另外一個版本了——一個大概能上社會新聞頭條的,無情丈夫白蓮小三攜手逼退原配的人間故事。
原身家境一般,和妻子兩人靠著父母的餘蔭,開了家小飯館,家裡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倒是養成了他的懶惰個性,他從小就有個質樸的人生願望,便是吃喝玩樂,不知上進。雖說從父母那經手了飯館,可他總不想著改良菜色,也沒想過要推陳出新,反正就這麼得過且過,畢竟家裡門店地理位置好,隻要做得不好不壞,生意總是不差,又有房有車的,哪有這麼多操心事。
他的妻子比他要努力一些,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雖說天天共枕眠,也改不了丈夫的個性,隻得順著原身,就這麼經營著小飯館,存點錢。
女兒裴黛君,一出生就輩受父母的寵愛,她的性格,更像是父母的綜合體,一方麵有上進的想法,也吃得了苦,另一方麵卻也隨遇而安,性格溫柔,她專注學業,考入了B城大學,遇到了同校的學長盛君豪,兩人情投意合,走到了一起。
彼時天盛集團,在B城小有名氣,利潤頗豐,可還遠遠比不上後頭的興盛期,雖說裴家隻是中產,算得上高攀,可也還是在接受範圍,兩家談妥後,便為兩人辦了婚事。
盛君豪性子裡控製欲頗強,婚後便央著妻子在家裡照顧家庭,說自己在外打拚,就想看著她在家享受、好好休息,又說他的父母、爺爺奶奶長期在家,需要人照顧,裴黛君和父母商量過這事,裴母有些遲疑,原身則立刻同意,他想法挺簡單,外頭工作又不是什麼輕鬆事,能在家享受不挺好嗎?裴黛君說不過丈夫,父親也挺讚同,她便沒再出去工作,待在了家裡。
兩人婚後第三年,裴母就被查出了乳腺癌,一番治療後,還是不治離世,裴黛君在照顧母親時日以繼夜,沒注意身體,意外流產。
彆的不說,盛君豪在經營企業上還是很有自己的方法,天盛集團越來越興盛,在全國範圍內都有了名氣,裴黛君逐漸忙碌起來,做起了賢內助,幫助丈夫做起了夫人外交,打進各種社交圈,幫天盛找到了不少機會,包括這其中,天盛在上市前,遇到的幾個危機,她都未曾責問過丈夫一句,隻是默默地陪伴他,在他熬夜處理時,添上一杯咖啡,準備一點夜宵,夫妻二人探討過要再要一個孩子,但盛君豪在集團上升期時,工作壓力實在是大,隻說等過後再說,反正兩人還年輕,裴黛君自是支持,沒再提過這事。
同時期,原身在經曆了妻子離世的打擊後,身體一度很弱,和女兒商量後,關上了小飯館,把店麵出租出去,自己則是在女兒的支持下,滿世界旅遊去了。
裴黛君雖說在家中,一直未出去工作,可對這個家,可謂是辛勤付出,無論是在盛君豪挫折時去撫慰他的心情,還是逼著自己改掉略有些內向的習慣,去和他生意場上的夥伴交際,或是照顧盛家的長輩,都算是儘心儘力,無一處可被指責。
她深愛著自己的丈夫,成為了他背後的女人,卻沒有想過,人心易變。
盛君豪在把天盛集團做大做強後,整個人的心態已經變化,他驀然回首,卻覺得妻子已經不是他愛的模樣——他喜歡的是當年在校園裡認識,那個不太愛和外人說話,總是軟軟的看著他的女學生,而不是現在做什麼都鎮定自若,和外人交流起來毫不怯場,掌管著一家事物的盛家女主人。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薑小蓮闖入了他的心扉——一個比曾經的裴黛君,更需要他、更怯弱、更不知世事的女孩。
裴家父母多年恩愛,中間從未插足過其他人,在這樣家庭出身的裴黛君,對婚姻是持有信任的態度的,她從不查崗,也幾乎沒去過天盛集團,隻為了不影響丈夫辦公,她隻是聽著丈夫說忙,擔心著對方身體,卻不知道對方早就春心萌動,和一個兼職的女學生,搞到了一起。
後來的事情,便像是裡說的那樣,在盛君豪全身心地同薑小蓮玩虐戀情深的時候,裴黛君依舊如從前一樣專注地做著盛夫人,恰逢盛媽媽、盛爸爸年紀漸長,身體不好,她則跟前跟後,專心照顧,絲毫沒注意到丈夫回家越來越少,對待她的態度夜越發冷漠。
這其中,盛家父母意識到自己年紀漸長,身體大不如前,還責問過裴黛君幾回,問對方怎麼到現在還沒能給盛君豪生個孩子?言辭之間,大有指責裴黛君不孕不育的意思。
裴黛君哪敢承認,丈夫難得幾次回來,都一臉疲憊,怎麼都“不太行”——當然,裴黛君是不會聯想到,丈夫在外頭交了公糧的事情,她隻是擔心丈夫人近中年,是不是遇到了中年危機,又或是有什麼難言之隱,不好開口。她甚至還起了主意,想去做試管嬰兒,哪怕取卵痛苦都沒什麼所謂,可她哪知道,她處處為之著想的丈夫,隻是在彆的女人身上揮灑著汗水,不想同她生孩子罷了。
——中間,她是有聽過幾次風聲的,可盛君豪演技一流,和周邊朋友串聯得好,她探查無果後,更是信任對方,還未自己的冤枉感到了愧疚。
一直到盛君豪主動提出離婚後,終於一切真相大白。
她從未設想過,和她共枕眠十來年的愛人,會給她如此之重的一擊,裴黛君自是沒能馬上同意,她用儘了她能想的所有辦法,去挽救這段婚姻,同盛君豪、薑小蓮溝通,卻全都無果,甚至在讓薑小蓮傷心後,盛君豪直接出了手——
他不知在之前什麼時候,去哪找了原身的朋友,要對方哄著原身喝醉了酒,然後讓他簽下了一份數額不小的借款合同——時間訂立在從前,盛君豪早就在很早之前便開始布局,他有幾回,趁著妻子忙碌的時候,說自己來轉賬給老丈人,便用了彆人的賬戶給原身轉錢,這便留下,做了證據。
盛君豪把借款合同放在了裴黛君麵前,他說他這還是看在以前的情誼上,否則還能做出更狠的。
不離婚,父親欠債,盛君豪還說要找催債公司上門,得要父親生不如死,而且之後還有後招。
離婚,她淨身出戶,失去了婚姻、丈夫,卻能讓父親晚年幸福。
這不是很好選嗎?裴黛君簽下了淨身出戶的條約——這不是她傻,隻是彼時天盛已經做得極大,盛君豪又是有心算無心,早就把不少資產做在公司、父母名下,毫無防備的裴黛君根本沒有勝算。
裴黛君回到了從前的家,聯係了還在外頭沒回來的父親,告訴了對方離婚的事——她本以為,她能自己解決的,卻不想父親都這個年紀了,還要為她操心。
原身聽聞女兒離婚一事,一時衝動,偷偷地跑到天盛的地下車庫蹲著,把盛君豪打了一頓——說來他天天旅遊、爬山遊泳,身體倒是比大總裁還好,他隻以為自己是為女兒出口氣,卻不想這徹底惹怒了盛君豪,對方一個大老板,被他壓在地下室一頓亂打,直到保安來了,才勉強脫身,要不是在自家公司,早就上了頭條,丟了大臉。
他先是告訴原身,裴黛君淨身出戶的原因不是彆人,而是為了他這個爹,然後又偽造了傷情鑒定,告了原身一個故意傷害,不肯和解,一定要他坐牢。
裴黛君一聽聞這事,整個人都快被壓垮,她幾次到了天盛集團,看見了被眾人簇擁——畢竟總裁隻能被打一次的盛君豪卻擠不進去,對方甚至在離婚後直接換了電話,她想儘一切辦法,才艱難地在最後聯係上了盛君豪。
盛君豪提出了條件——他要裴家人名下所有的房產、店麵、存款——當然,他允許保留這麼個三五萬的生活費,除此之外沒了,他翹著二郎腿,坐在椅子上,看著前妻的眼神毫無感情:“然後你就帶著你爸,離我遠遠的,離開B城。”
——裴黛君是永遠也不會明白,為什麼丈夫能做到這個地步,她困惑極了,難道曾經的夫妻恩愛、幸福生活全是假的?
事實上,盛君豪的想法很簡單——他是個感情充沛,又極端無情的人,愛的時候,撕心裂肺,哪怕是個中年男人,還能和薑小蓮一樣互相折磨愛得死去胡來。同時,他對裴黛君又無情到了極點,他的心裡再無對方存在,甚至還覺得,對方若是一直呆在B城,還會讓薑小蓮不自在,讓她在社交場上難堪,他隻想也隻會保護他想要保護的人,裴黛君正是不在其內。
裴黛君從公安局中接走了原身,對方被拘留了幾天,受了不小驚嚇,一度有些如驚弓之鳥,見人都有些畏懼,他跟著女兒,把那些店麵、房產辦了轉讓手續後離開了B城——他雖然心懷不滿,可卻也知道,他在做點什麼,又會害了女兒。
不知道盛君豪變態心理的他,直到此刻還在反思,他責怪自己不該輕信好友、不該一時氣憤,去打了盛君豪一頓……否則,起碼還能給女兒點資產。
兩人輾轉到了南方的一個小縣城定居,乾活了原身的老本行,用那點錢,買了個小推車,每天就在什麼市場、小街道上擺攤,幸運的是,縣城小,城管管得也不嚴格,不至於被追著滿地走。
隻是裴黛君和原身這麼些年養尊處優,哪怕想咬著牙吃苦,身子都吃不太消——再者,雖然兩人吃過的美食不少,可這哪是隨便就能複原出來的,二人做的飯菜哪怕挺有新意,口味、速度也是一般,始終賺不了多少,隻能勉強度日。
裴黛君雖然比起父親要有能耐不少,可她足足有十幾年,學的都是怎麼做個富太太,小攤小販們最基本的快速備料她都無能為力,單單準備材料,就能忙活得腰酸背痛,還隻有一點,可若是想要出去找份工作,她脫離專業十幾年,又不熟悉基本辦公軟件的操作,要企業們敬謝不敏。原身比女兒更過,他是懶慣了的,後頭又有十年左右是在外旅遊的,早就把當初學的東西忘到了腦後,不拖累女兒就不錯了,還給女兒幫助。
他一方麵愧疚,可另一方麵卻清楚地知道自己無能為力,隻能看著女兒被自己拖累得越來越辛苦,卻也永遠都攢不到錢。
在落後的地方,總是看得到電視,收得到網絡的,更不用說,智能手機發展後,人人都是用網絡進行支付的,父女倆也帶著個手機,偶爾看看新聞。
彼時,信任的盛太太,薑小蓮已經出現在社交場合上,她和盛君豪郎才女貌,還有浪漫的愛情故事,受過不少采訪,屢屢登上熱搜,被譽為天生一對,薑小蓮被盛君豪扶持著,在外頭做起了公益,對方還特地成立了以她名字命名的蓮花慈善基金會,為她揚名,徹底抹殺了從前裴黛君的存在。
看著電視上,互相牽著彼此,你儂我儂出席會議發倆夫妻,唯獨有裴黛君和原身不寒而栗,他們清楚的知道,對方那英俊麵孔下隱藏著怎麼樣的一顆可怕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