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事廳內, 此時鴉雀無聲,幾乎所有人都將目光鎖定在裴鬨春的身上,從四麵八方投射過來的目光錯綜複雜, 各自有不同的情緒。
覺醒者至高派的眼神大多挺不快, 他們沒搞明白, 身為他們陣營一份子當裴鬨春怎麼忽然“投敵”了, 隻是出於對裴鬨春能力的尊重,一時之間,就連最為激進的李四六也沒有說什麼,隻是表情冷淡地等待著他發言, 然後準備好一一駁斥, 事實上,他們這些激進派早就私下有了圈子, 類似這樣的提案也是群策群力, 達成共識後才提出的, 根本沒有想過會被發對。
“裴鬨春, 你為什麼反對?”會議主持人皺著眉頭開口就問, 在他印象裡,裴鬨春和大部分覺醒者一樣, 無論是有什麼樣的議題, 他們都絕不出聲,要不就是同意、要不就是棄權,可今天到底是什麼情況?
難不成是今天的提案有什麼地方讓他不開心了?主持人下意識地想,可怎麼回憶提案內容都覺得很是溫和, 這給覺醒者爭取福利,應當也沒什麼反對的必要吧?
裴鬨春坐在那,縱然有再多的目光集聚,他都沒有一絲動搖:“我不明白,這個提案的意義在哪裡?有必要實施這樣的政策嗎?”
李四六試著解釋:“我在剛剛的發言中也提到了,這是為了覺醒者謀福利,為了全體覺醒者的福祉!”
“可就我個人而言,並不明白,這樣的所謂福利,有什麼必要性嗎?”裴鬨春笑了,“難不成在這之前,大家的日子都過不下去了?雇傭、合同,這些東西,難不成現在就不能用了?還非得要有個附庸?”
李四六被一堵,他試圖辯解:“裴先生,我所提到的這個附庸,和我們一般雇傭到的人是不一樣的,他們將具有更高的服從性,絕對服從主家的命令,這也避免了我們雇傭普通人,對方出現不儘心的情況,將覺醒者家庭和附庸連接在一起,將會更穩定……”
“我很好奇,這是你自己想的嗎?”裴鬨春直視著對方,“如果我沒記錯,你也是從地下上來的吧?你願意做彆人的附庸嗎?”
李四六的臉有些發紅,不過很快被壓了下去,他攤手:“我當然願意,能夠免稅,還有覺醒者庇護,這對於地下人而言也算得上是一件好事!”
他倒是發自內心這麼覺得的,以往在地下求生的日子一直不太好過,若是當年有這樣的附庸製度,沒準他還能有個覺醒者靠山呢。
“那請你解釋一下,這絕對服從,是什麼意思?”
“……就是服從任何命令。”李四六愣神地回答。
“任何命令?比如呢?你讓他們立刻殺人被允許嗎?你讓他們自殺呢?”裴鬨春玩味地問,“還有其他各種各樣的,一般人不會做的行為。”
“這個不在現在的討論範圍,提案正式提出後,也會有相應的修訂,到時候會更規範,更嚴謹。”他乾巴巴地回答。
“那請問,這和奴隸有什麼不同?”裴鬨春站了起來,看向李四六,也看向他身後的那堆人,“事實上我們誰不知道,在《覺醒者法》實施後,普通人根本不敢違抗覺醒者們,他們連直呼覺醒者的姓名都不敢,怎麼會去偷懶呢?起碼在我、我身邊的朋友身上,都沒有出現這樣的情況。”
鄧維意雖然不明白今天好友為什麼忽然發表言論,可還是站在他的那邊:“我老鄧也沒有看見。”
“如果你認為是雇傭製度本身出現了問題,那麼很簡單,你可以提出建議,要求更嚴苛的違約後果以及相關的政策調整,包括如何進行監管、獎懲等,可我不明白,怎麼會繞一個圈子,出現了這麼個說是附庸,其實和奴隸沒什麼區彆的提案。”
奴隸二字出來,剛剛就覺得不太對的部分覺醒者恍然大悟,他們交頭接耳,覺醒者們都出生於奴隸製廢除後的年代,他們從小接觸、學習到的是人人平等,就算成為了覺醒者,也從未仗勢欺人過,這奴隸製度的複興,一聽就要他們有些毛骨悚然起來。
“……這不太對吧?哪有搞什麼奴隸的!太不像話了,都什麼年代了,還有這種想法。”
“我說哪裡不對呢,附庸不就是奴隸嗎?是免稅,那是因為他們的稅收跟著主人,同時收入也歸於主人,以前那些提高地位,要求尊重就算了,現在是不是走得太偏了?”
“是啊,現在我出門普通人都低頭喊大人了,我已經夠不自在了,他們還要搞得有人跪在他們麵前,頂禮膜拜才滿意嗎?”
聲浪一波又一波,不同的聲音儘數出現,大部分覺醒者對“奴隸”這兩個字,還是有些接受不了。
“這當然不一樣了!”李四六聽著周遭的話語有些慌張,他偷偷地將求助的眼光投以主持人,暫時得不到回應的他再度試著說服,“附庸怎麼會是奴隸呢!”他尷尬地笑著,“這完全不一樣的!”
李四六很心虛,事實上他知道,這附庸隻是第一步,根據激進派的想法,接下來將會一步步地隔開普通人和覺醒者,到最後,地下人根本連像以前一樣,工作生活養活自己、偶爾想享受生活的可能都沒有,他們將會拚命勞作,隻為了供給覺醒者的需要,誰要是能當上覺醒者的附庸,就如同鯉魚躍龍門,一生皆被改變。
“那你說說,有什麼不一樣?”裴鬨春又問,他等著李四六的解釋。
李四六絞儘腦汁,支支吾吾地道:“首先,這奴隸可以買賣,咱們這附庸肯定是不買賣的。”他隱著話,事實上在構想中,這兩者沒有太大區彆,“還有就是你剛剛說的,覺醒者對附庸的使用,肯定有一定限製,起碼不會違反規章製度嘛!”
他這臨時湊出來的解釋誰也說服不了,主持人用力地拍了桌子,等到大家目光集聚到他身上時,他露出個和煦的笑容:“我呢,事先了解了一下這個提案,我也理解大家的疑慮,不過咱們這個提案,本質上就是要為了大家服務嘛!畢竟大家也知道,覺醒者天天外出做任務,勞苦功高,回到家,理應當能得到最好的服務和照顧……”
“我想,有很多人應當不太需要吧?起碼在我的人生裡,絕對不會需要任何一個普通人做自己的奴隸或者是你們所說的什麼附庸。”裴鬨春終於站了起來,他的手撐在桌上,看著前方,皺眉便問,“覺醒者的戰鬥,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為了變強?為了名利?還是為了守護自己的家人、守護弱者?從前的軍隊,不也是做的和覺醒者類似的工作嗎?尊重、更好的待遇,我也覺得應該得到,可什麼時候,覺醒者變成了壓迫普通人的存在?”
“這當然不是壓迫。”會議主持人感覺到了危險的傾向,他據理力爭,“就像群狼中也需要有頭狼,覺醒者的存在便是如此,哪怕是在動物中,大部分種群裡,頭領在承擔更多的守護領土、子民義務時,同樣享受有挑選異性、優先享受獵物等權利,雖說不能完全等同,可覺醒者付出的東西,值得享受更多!”
他說得是激進派一致的想法,他們都認為,現在的覺醒者所擁有的還遠遠不夠。
“還不夠嗎?”裴鬨春伸手指了周圍一圈人,“更高的地位、更好的住宅區、各方各麵的優先權……這些,還不足夠嗎?人的**總是無窮無儘的,可是有的**,就像怪獸,隻會將人吞噬,而不會帶來任何好的結果。”
“想要不該要的東西,叫貪婪。爭取該要的東西,怎麼有錯呢?”激進派的人一拍桌子站了起來,裴鬨春認得這個人,正是熊浩瀚的父親熊天空,他立刻危險的眯上了眼。
“我們覺醒者,已經沉默了太久了!”熊天空走到台前,他是S城裡的萬年老二,能力隻在裴鬨春之下,“付出的血淚,除了我們,誰又知道?那些普通人,不過是每日日複一日的勞作生活罷了,有我們保護,他們過得和以前有什麼區彆呢?多幸福,可這幸福,是我們付出了代價才換來的,他們怎麼能什麼都不付出,就理所應當的享受呢?”
熊天空說得憤慨,裴鬨春能清楚地看到,似乎有一條線,在覺醒者中間拉開,有一半多些的人,神情迷茫,不太能接受這個觀點,而也有這麼一小半的人,同樣憤憤,同仇敵愾的模樣,要他們的臉都開始漲紅,像是恨不得下一秒就鎮臂高呼口號起來。
裴鬨春清楚地知道,再過幾年,那些迷茫的人,會有更多投入到對方的陣營,享受了膨脹的“權力”,決定他人生死的快感後,很多人已經不再想也不願意回頭了。
裴鬨春也跟著拍了拍桌子,發出巨大的響聲,他神情很了冷淡:“我不知道在座的各位,有沒有人想過,你們的家人,也未必是覺醒者?我有女兒,熊天空你有兒子,未來李四六你也許也會有孩子,你能保證他們一定是覺醒者嗎?如果他們是普通人,你們願意要他們到地下去生活,或者是去做彆人絕對服從的附庸嗎?”
“……”一片寂靜,半晌,熊天空撇了撇嘴,“我的兒子,肯定是覺醒者。”
“那你孫子呢?你曾孫子呢?或者你又生了個二兒子呢?”裴鬨春笑了,“你能保證他們就能覺醒嗎?”
“就算沒覺醒,我身為覺醒者,本就有照顧家人的能力,他們作為我們的家屬,本來就不用到地下去。”說話的是李四六。
“那你要是死了呢?”裴鬨春輕描淡寫地開口,隻是一挑眉,看過去的眼神中似乎夾雜著冷冽的寒意。
“我……我不會死。”李四六愣神後迅速回答。
裴鬨春二話沒說,他隻是抬起手,一道火龍如閃電般飛馳而至,環繞著李四六,就像一條有形的紅色繩索,硬生生將他推到天花板上,李四六手腳亂蹬,試著反抗,可等級、能力的壓製,要他隻能狼狽地掙紮,毫無作用,不過沒一會,裴鬨春便手一揮,將他放回原地。
按理說,主持人及其他參會人員應當要阻止,可沒人敢主動開口,反而是退了一步,稍微拉開了距離,生怕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裴先生,我敬重你的能力高強,可你這樣羞辱我,算是什麼回事?你要挑起覺醒者間的互鬥嗎?你要違背覺醒者齊心協力、互不傷害的條例嗎?”李四六聲嘶力竭地質問,矛頭直指裴鬨春。
“不,我隻是想告訴你,就連我也沒有把握自己能在任何一次任務中順利歸來,你所謂的不能死,隻是一句空話,沒準過幾天,從野外回來的,隻有你的屍體。”裴鬨春再度看向對麵的主持人,“如果有一天我們不在了,身為普通人的家屬呢?”
“當然會受到很好的對待!”主持人立刻拍桌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