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不少城市來說, 三四月份是最難捱的季節,氣候還沒徹底回暖, 低的時候甚至能接近零度上下, 可暖氣早就關閉,哪怕露出多哀怨的表情, 都無法改變這事實,於是也就隻能靠抖著,自體發熱, 天天祈願著氣候趕快轉暖,換上單薄的衣裳。
B城大學中的實驗室規模不少, 除卻可供學生登記排隊申請外借的那些, 剩下的大都掛著各式各樣的名頭,這其中,還有些實驗室規模頗大,那都得是有相應項目的大牛才能獨占的,裡頭的條件, 更是根據每個項目組經費的不同有所調整。
身處其中的學生,基本上也沒有什麼準時上下班的觀念,朝九晚五在這基本不存在的, 一到了實驗緊急的時期,一個個地便也恨不得就住在這實驗室裡頭不走, 若是成果不出,回去也睡不著好覺,還不如留著再努力一番。
“錦繡師妹, 早上好。”正坐在自己位置上整理著報告的李師兄聽到了後頭的動靜,他隨手將自己桌上的三明治放在了裴錦繡的位置上,“這是咱們學校門口那家輕食店新出的招牌產品,鹽烤雞胸肉三明治,你試試好不好吃。”
裴錦繡才放下包坐下,笑得眉眼彎彎:“謝謝師兄。”她直接將三明治接了過來,也不推拒,隻是在心中為師兄記了一筆,隻想著等下一回有空,再請師兄吃回去。
這也算是在實驗室中的正常人情往來,雖然有話常說,科研的道路是孤獨的,可同時,這條道路,也注定是需要合作的,無論是需要前人的經驗理論,或是身邊人的實驗輔助,除非是真·大牛,那不然可絕沒有人敢拍著胸脯說,我誰都不需要,自己準能行。
裴錦繡長得好看,她隻簡單地把自己的頭發紮起,素麵朝天的,依舊清水芙蓉,可若是這麼一眼掃去,便會覺得她和實驗室的諸位有些格格不入,倒不是因為“好看的女生一看就不會讀書”這種帶著偏見的想法,而是——
“錦繡,你可要好好地珍惜你的頭發。”剛從外頭買了早飯回來的王師姐剪的男發,隔著厚厚的鏡片都能看到她眼下的青黑和那眼中的疲憊,看得出她昨晚估計又和論文、報告乾上了,“我的青春黑發一去不複返啊。”
“紮心了,老王,你能不能彆說話。”一臉哀怨的蘇師兄拿著黑咖啡,麵露苦澀地灌了進去,一是醒神,二是吃什麼補什麼,黑咖啡也是黑的,一定能好好地補一補。
是的,在這實驗室裡,裴錦繡的一眾師兄師姐,不是發際線往上飛,就是早禿、早生白發,往上流傳過的那張對比圖半點沒錯,本科還正常的頭發,隨著學問的進展,也會越來越少,像是現在博士後的蘇師兄,若單看頭發,說他奔四都毫無問題,前頭的M字禿違背人力的擴散開來,正在緊迫侵蝕著剩餘的“黑土”,那句話說的極其恰當,我變強了,可我也變禿了,聰明絕頂,頭發越少的,嗯,學問也越多。
這位王師姐,剪頭發也正因為早禿跡象,看著曾經的一頭秀發越來越少,最後她也沒法子,隻得剪掉,每回看到裴錦繡的一頭秀發,就忍不住地想好好地摸上一摸。
“我知道了,師姐。”裴錦繡做出嚴肅表情,可不敢發笑,生怕傷害了師姐的心,她知道師兄、師姐都為禿頭煩惱,曾經還猶豫著試圖動用能力,不過無果——也許在錦鯉精的判斷能力看來,禿頭不是一件倒黴的事情,就連有好運氣都拯救不了這個呢!有了前車之鑒,裴錦繡也很是保護自己的一頭秀發,平日裡很是注意睡眠。
“對了,我的錦繡小天使,來讓我抱抱。”王師姐一把抱住了在啃三明治的裴錦繡蹭了蹭,“等等幫我看看報告唄?昨天做的實驗結果又不太妙,我找不到靈感。”她一臉哀怨地發出求救信號。
他們的實驗室隸屬於B城大學的吳教授,對方手頭有不少項目是和軍方對接的,正因為其保密性,對於招收的研究生、博士生背景審核也很嚴格,生怕混入國外間諜,其中對於學生的性格也有所要求,畢竟吳教授沒打算壓榨學生,他希望被招收到自己隊伍的學生都能齊心協力,好好地工作,為國家、為相關產業創造出更大的財富。
進入實驗室後,學生們大多可以專心於研究,若是有太多花花心思的,沒多久,便會被淘汰出去,重重審核下,能在這的,大多是能力品性都很優異的學生,彼此相處起來,就算不能很親昵,也會保持著君子之交淡如水的狀態,絕不會搞什麼內鬥、互相攻擊。
裴錦繡剛想應好,前頭的李師兄就開始強烈反抗了:“老王,這先來後到啊,我和小師妹的對照組實驗快出結果了,你現在挖牆角是幾個意思,想打架啊!”他挽起袖子,卻毫無威脅性,畢竟那瘦弱的胳膊,活像是一摔倒就能折斷。
“錦繡是咱們實驗室的共同財富,任何獨占行為都是非法的,必須被打倒!”王師姐振臂高呼,試圖起義,“那我們來痛快地打一場,分個高低吧!”
“打就打!”一聲話下,兩人眼神之間似是劈裡啪啦的火光閃爍,旁邊的裴錦繡忍不住和蘇師兄對視一眼,無奈地搖頭,還沒一分鐘,兩人已經拿起旁邊的手機,開始分外認真地玩起了跳一跳小遊戲。
“看看他們,吃棗藥丸。”蘇師兄湊了過去,坐收漁翁之利,“錦繡,你現在沒什麼事情,聽我講一講我的思路吧,幫我捋一捋,找一下靈感。”
“好。”裴錦繡點頭,跟在了蘇師兄後頭,心裡忍不住偷笑,她知道,估計等下玩完遊戲,李師兄和王師姐又得氣個二佛升天了,蘇師兄老謀深算,旁人可比不得。
一邊往前走,蘇師兄一邊介紹著自己的思路:“我不是和老師溝通了嗎?我博士的這篇論文,打算放在合成氨方向上,我現在實驗和報告已經準備了一半,可還是老覺得卡殼,對這個轉化頻率和結構有點找不到突破口……”
裴錦繡拿著師兄給的文件正在翻閱,在四年多前,她在聽了爸爸的話後,決心將自己的天賦在更重要的地方發揮,便在最後一年,咬著牙學習,終於以全市前三的成績,考入了B城大學的材料學專業,入學之後,她麵對的狀況是,身邊人人是天才,這倒也不會讓裴錦繡覺得自卑,因為她本就知道自己的考入是帶著運氣成分的,她比彆人更沉得下心學習,花費了很長一段時間,才終於跟上了大家的腳步。
一開始,她還哭著鼻子給爸爸打了電話,抽噎著說:“爸爸,我發現我真的好笨。”哪怕考試閉上眼睛亂選都能比彆人考得好,可她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真才實學在哪,她清晰地明白爸爸說的那句話,隻有運氣,光靠努力是不行的,“我能行嗎?”
電話那頭的爸爸溫柔地安慰著她:“我當然相信錦繡你能行,就算真的不行,爸爸也會陪著你的。”那通電話結束沒多久,爸爸便把家鄉的房子賣得隻剩下一套,隻身來了B城,在學校附近租了個房,陪著女兒,空閒時間則去做了送快遞的活。
有了爸爸的陪伴,裴錦繡便有了底,她奮力地學習,在自己的努力下,成為了班級中上遊的那部分人,而到了這時候,好運終於開始發揮作用了。
常常在課堂隨機發揮提問的蘇教授,有自己帶的課題組,很看好潛心鑽研,對國際科研動向也很專注的裴錦繡,便幫忙介紹了一份到自己實驗室實習、整理材料的工作,賺錢不多,但也能多了解一些發展趨勢,而一進入實驗室,裴錦繡終於是如魚得水,發展出了自己的優勢。
在做實驗的過程中,什麼都有可能發生,不管是意外成功,還是意外失敗,這都是概率事件,更多的是,在一萬個可能性中,挨個嘗試,走到了死胡同裡,怎麼都走不出來。
裴錦繡性子好嘴甜,很快和大家關係打得火熱,她虛心問著問題,隨口提出的觀點和建議,幾乎每次都能起到畫龍點睛的作用,甚至連卡殼了許久的實驗,都常常因為她的隨意一句話找到靈感。
——也是在這段時間,裴錦繡加倍深刻地意識到爸爸說的話有多正確,正因為她付出了努力,對專業知識有了深入了解,每一句“隨口”說出的話,她的知識積累中,都有能解釋、對應的觀點,哪怕有時說得模模糊糊、一知半解,人家也隻會覺得這是了解不夠深入的大膽觀點,而不是覺得這是瞎子摸東西,抓到哪個是哪個。
裴錦繡甚至想過,若是曾經的她,仗著這份好運氣,就這麼指點江山,對來龍去脈又說不清楚的話,恐怕大家都會慢慢覺得不對吧?
蘇教授很快為她找到了理由,教授是這樣說的:“錦繡,你是一個為科研而生的人,你對科研成果、對實驗有著很敏銳的觸覺,這樣的天賦,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你要緊緊地抓住它。”
教授說得虔誠,事實上這樣的人,在哪裡都是有的,就像是有的音樂家,總能迅速地捕捉到最動人的聲音一樣,有的科學家,也會比彆人更加敏銳,對他們來說,成功的路徑就像黑夜裡閃爍的星星,剩餘的全是黑暗,他們能一下找到不多的正確的路。
蘇教授實驗室裡的實驗大多沒那麼高深,這也和他的個人追求及能力有關,想來想去,他便將裴錦繡推薦給了自己的好友,吳教授,並詳細闡明了對方的天賦,吳教授信任好友,給了裴錦繡一個機會,而裴錦繡還他的,是無窮無儘的驚喜。
從大三開始,裴錦繡的課餘時間,便全都給了吳教授,到了大四那年,對方甚至直接和學校申請了個保研名額,在確定裴錦繡沒有非要出國留學的想法後,吳教授也已經做出了未來可以接納裴錦繡本碩連讀的承諾。
進入吳教授實驗室的裴錦繡沒有遇到什麼偏見,她和吳教授帶的博士生師兄、師姐一起,直接擔任了小組實驗工作,吳教授清楚地認知到了裴錦繡的天賦,決心給予她重點培養,而裴錦繡的師兄師姐們,則笑稱她是實驗室的吉祥物,隻要和她在一塊,就沒有難得住人的實驗。
“師兄,我想到了,你有沒有想過用高效催化反應?”裴錦繡若有所思的提出想法,“我記得好像上個月的《nature》登了一偏類似的文章,他們采用了新的催化物3……”
隨著裴錦繡的話語,蘇師兄的眼神越來越亮,他隨手抽了張紙過來,奮筆疾書:“你提出的這個觀點我也想過,不過我沒想過利用其中的弱鍵反應,這個觀點很有趣,我等等就做幾組實驗看看。”陷入自己思維的他,很快已經寫了滿滿的幾張紙,甚至連今天要做的實驗都做了個簡單的記錄,回過神的他有些不好意思,感覺怠慢了師妹,“對不住,我這一有靈感,刹不住車。”
“沒事。”裴錦繡笑著答,“能幫你解決問題,我也很開心,就怕我提出的觀點,可能又是一條死胡同。”她知道,實驗室中大家的論文、實驗都是奔著工業化去的,基本都能轉化為民生價值,像是這樣的事情,給予她的成就感,是很難向彆人形容的。
“那肯定不會,你可是我們的實驗室錦鯉!”蘇師兄笑嗬嗬地,解決了一個難關的他,也和師妹寒暄起來,“對了,你現在那頭錢夠用嗎?不夠我和教授說一下,看能不能從實驗室經費裡,先準備出一部分給你作為獎金。”
裴錦繡接連幫著吳教授攻克了兩個實驗難關,還參與了實驗進程,隻是這兩個實驗成果,一落實,便直接有軍方的人過來接收,都能運用到現在國家正在研發中的新型戰機上頭,一時不能轉化為民用,也不能公開,意味著沒有足夠的經濟效益,連論文都沒得投,就連最基本的獎金都沒,他們幾個師兄師姐早就商量著想去和教授談一談,總不能老讓小師妹打白工。
“不用了師兄。”裴錦繡小聲解釋,“教授那給我分了錢的。”
獲得的錢款,自然是從軍方那來的,吳教授自是不會占小徒弟便宜,直接把錢都轉到了裴錦繡名下,裴錦繡前兩天已經拿著這筆錢直接去和爸爸吃了一頓大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