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從壹回來已經是半夜,月色朦朧,小區街道安靜無聲,他一個人走在小區樓下,唯有幾盞路燈讓這個夜色顯得沒那麼寒冷。
就在沈從壹準備回自己公寓時,就看到披著大衣,在快入冬的夜裡,坐在長椅上的宿霧。
沈從壹腳步一滯,而宿霧原本低垂著頭,聞到熟悉的雪鬆味道,宿霧立馬抬起頭,笑容溫柔地說,“我睡不著,就想要在外麵坐坐。”
“沈先生你也睡不著。”宿霧並沒有說他是從外麵來的。
而等沈從壹湊近,他聞到了幾分若有若無的血腥味。
他有片刻遲疑,但是他沒有過問。
而沈從壹坐在他身側,看到他的頭發被藏在帽子和圍巾裡,但是還是有一些頭發蠢蠢欲動的跑出來。
在這燈下,格外明顯。
“你是失眠了嗎?”沈從壹問。
“不清楚,隻是躺在冰櫃裡一直睡不著,想回床上睡,可是一躺上去就感覺不對勁。”宿霧眼眸低垂,戴著口罩的宿霧讓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但是沈從壹看到他如鴉色的睫毛低垂,就像掠過他心間。
不過一會沈從壹明白他在擔心什麼,“小霧。”
宿霧疑惑抬頭,就看到沈從壹認真地說:“你會好的。”
沈從壹深邃的眼眸裡流露執著的堅定。
這一眼,也讓宿霧心裡不受控製起來,“沈先生,我確實是因為這件事情睡不著,但是我最近在思考彆的問題。”
“嗯?”沈從壹露出疑惑的表情。
“我想像個正常人生活。”
“最近突然覺得指甲長也很有趣,可以剪各種形狀,反正很長。而且頭發這麼長說不定也可以賣錢。”
宿霧輕鬆地說,臉上的笑意也未曾消散。
沈從壹將手放在他肩膀上,“嗯。”
“天晚了,該回去睡。”沈從壹抿著唇,其實聽到剛剛說這如此輕鬆的話,他內心閃過一絲心疼。
“好,但我們可以走樓梯嗎?我想鍛煉鍛煉。”
“當然可以。”
就在他們走樓梯慢慢上去的時候,沈從壹突然出聲說,“我其實今天是去見一個人。”
宿霧疑惑地轉過來,就看到下方階梯的沈從壹的影子被後方陰影侵蝕。
而在下方的沈從壹抬眸間,讓宿霧窺探到他好像是在跟自己解釋。
“那個人是個記者,他拍到我們倆的背影,想要出高價賣給彆人,我怕他打擾你的清淨。”
沈從壹說完就抿唇,藏在陰影裡的指尖忍不住蜷縮起來。
宿霧緩緩一笑,“謝謝沈先生。”
沒有想到沈從壹會主動跟他解釋這一切。
就好像,是被信任的。
這種信任他已經很少能感覺到,就好像信任的人,隻會瞞著你,或者說覺得是小事,不想告訴你。
可他會無條件信任你,告訴他做過什麼。
“不用謝,這些都是我該做的。”沈從壹說完,就抬腳上樓,站在宿霧的身旁,低頭下,深邃盯向宿霧,“我們該回去睡覺。”
兩雙眼眸,近在咫尺。
有些東西也在慢慢靠近。
“嗯。”
“晚安明天見。”
“晚安,明天見。”
兩人目光分開,可宿霧感覺到身後的目光沒有移開過,等他回到公寓內,那道從未離開的視線,才徹底消失。
洛城。
孟承修自從跟宿廉鬨的當街打架,外麵議論紛紛,但他毫不在乎。
可是周喬喬卻在這個時候出手,聯合幾個董事長,看起來是要壓製他的股份,想要分割他手裡的權利。
孟承修沒想到周喬喬竟然乘虛而入,他渾身戾氣的衝進她的臥室。
而周喬喬正好在剪花,見他過來也不緊不慢。
“你倒是好算計,連自己的親兒子都要算計。”孟承修大步走到沙發坐了上去。
周喬喬將剪好的花一朵朵插上去,聲音輕柔卻帶刺,“我這不是算計,我這是在提醒你玩的不要太過分,你知道因為你鬨出這種讓人看笑話的事情,公司的股份也在跌下去。”
“那又如何,這個公司是我撐起來,如何運營我自己心裡也有數。”孟承修滿臉不屑。
周喬喬將一朵粉薔薇插入花瓶,聞言便說:“公司的基底是孟家。”
孟承修露出嘲笑的表情,“怎麼你是在幫那個無能的男人?”
“你忘了,他對你多麼無情嗎?”
周喬喬聽到這句話,插花的手一頓,
“那個男人從我出生起就沒有看過我一眼,每天帶女人回來,而你發現後,每天當著我的麵跟他吵架。”
“我記得有一次你們吵的很凶,我就坐在地上,你拿著煙灰缸砸他腦袋上,然後不小心砸到我身邊,我鎖骨地方出血,一直在哭,可你們毫不在意,吵上癮。要不是被保姆發現我受傷,立馬將我送進醫院,恐怕我這裡就不是一個小小的傷疤。”
孟承修鎖骨處有一個不明顯的傷痕,那是周喬喬給他留下的。
周喬喬聽到後,假裝無事發生,“隻不過是一個傷疤。”
孟承修嗤笑,“是傷疤。”
“是一個母親傷害兒子,還不認錯的證據。”
周喬喬猛地臉色一變,然後轉頭怒斥他,“你這是在怪我?你可是我大出血,拚命生下來。”
“可你有沒有問過我願不願意生下來,一生下來就是看你們整天吵架。”
周喬喬臉上漲紅,眼裡滿是憤怒,“可你父親是個好東西嗎?”
“他花天酒地,天天跟女人混在一起。跟你就是一個德行。”
孟承修坐在沙發上,神色變了又變,“那又如何。”
周喬喬被他無所謂氣到了,說出的話口不擇言,“難怪就你這樣子,宿霧才會離開。”
一提到宿霧,周圍空氣瞬間緊繃起來,孟承修下頜收緊,“不準提他。”
“為什麼不能提他,孟承修你是我兒子,怎麼我記得某個人小時候安慰我說,以後不會變成父親這樣的人,可是你長大還是變成你的父親。”
這下子孟承修再也坐不住,滿身的戾氣摔門離開。
而周喬喬久久不能回神。
直到老管家聽到動靜趕過來,周喬喬收起自己所有情緒,讓老管家將她手裡的花瓶包括花全部扔掉。
可是老管家看著那一堆粉薔薇都是夫人的最愛,怎麼突然想扔掉。
而孟承修離開就回到公寓,周身的戾氣一想到這是宿霧曾經住過的地方,瞬間消散開來。
可是半響,他還是忍不住想要推開宿霧的房門,就像做這個動作很多次,可每次一推開門,期待的人永遠不在眼前出現。
而他記憶裡,大學期間之前他們要參加一個學生會的內部聚餐。
他在客廳等太久,結果宿霧說要找衣服,他有點煩。
推開門,是宿霧驚慌的將衣服套起來。
而入眼是那驚鴻一瞥的雪白,還有透著粉色像冬日的海棠花,搖曳生姿觸動內心。
“你快出去。”青年羞紅了臉頰,著急的將衣服胡亂穿上去。
可他突然想捉弄宿霧,大步走上前,將衛衣給他套在頭上,讓他看不清。
青年嚇得身體擺動幅度,“你你你快放開我,我看不見。”
“看不見怕什麼,不是有我。”
“你快放開我。”被衛衣套住的青年羞惱地說。
“不放,我才不放開你。”
“你你你。”
兩人掙紮間,躺在床上,他一門心思在逗弄宿霧,“我才不會放開你。”
而如今回憶聚在腦海裡,看著冷冰冰的臥室,孟承修根本沒有勇氣回想這一切到底是怎麼發生的。
他隻記得,曾經他們也有過溫馨的生活。
後來,就變成了這幅模樣。
一想到這裡孟承修就痛苦不堪。
他在四處尋找宿霧存在的蹤跡,可是哪怕尋到,那些冰冷的物品,也隻是在不斷提醒他。
宿霧已經離開他身邊。
孟承修聯想到這裡,就想起剛剛周喬喬對他說的那封話。
“像父親。”
曾幾何時,他很討厭自己的父親,浪蕩,不負責任,是他從小最討厭的人。
可是他長大卻變成自己討厭的人。
孟承修不自覺來到臥室的一處鏡子麵前,看著自己崩潰的模樣,自己的臉好像也變成了父親。
那雙桃花眼,放蕩曖昧的跟任何人發生關係。
可如今這張臉好像跟自己越來越像,就像兩張臉融合交迭在一起。
這讓孟承修受不了的猛的砸向鏡子。
瞬間,玻璃四處亂飛,而他的手掌劃出一道道傷口,血跡瞬間滴落在地上。
臉上和脖子都被玻璃不小心劃傷。
可他絲毫沒感覺。
因為他注意到鏡子的框邊有一道道“正字”
他將鏡框拆下來,就像是想要知道什麼,當他拆下的那刻,夾在鏡框後麵的紙也掉落下來。
好像是隨便寫的一句話。
“他不愛我的第一天。”
“不愛我的第二天。”
“不愛我的第三天。”
……
“他今天帶我去看音樂會,那就減少一個“正”字。”
“不愛我的第九百九十次。”
“等刻滿鏡框,我再跟他說分開。”
“怎麼那麼快刻完,要不將字刻小點。”
孟承修手指顫動,他無法想象,在自己不知道的夜晚裡,宿霧日日夜夜在鏡框子藏下,代表他不愛他的證據,也是他在寫完最後一個“正字”。
最後決定放手的記錄。
他渾身顫抖,撫摸鏡框被刻的字,仿佛通過這點,能感受到宿霧在寫下的那刻哀傷。
在他摩挲完最後一刻,孟承修終於忍受不住抱著鏡框失聲痛苦起來。
“我愛你。”
“我隻是不想跟父親一個樣,廉價的說愛。”
“可我早就在不知不覺中,成為了他。”
“我是個失敗的愛人,我對不起你。”
男人歇斯底裡,狼狽的跪在地上,光滑的地板上蔓延著血跡。
臉頰、脖子、手掌,在這瞬間都是這場觀眾,見證從主人身體裡流出血液,就像流出眼淚,象征憤恨自責,最後歸於後悔的濃烈血色。
而鏡子破碎,鏡框裡的“正字”,還有外麵陰霾即將下雨的天氣。
都構成一幅道歉者自責的畫。
——
最後當孟承修清醒過來時,就已經發現是第二天,他手機有很多未接電話。
他統統無視掉,隻是惝恍的站起身,顫顫巍巍的將鏡框抱在懷裡,然後瘋狂的找人將鏡子變回以前的樣子。
工作人員看到鏡子說,“先生要不換新的鏡子?”
“不不不!我不允許。”孟承修就像瘋子一樣,讓在場的工作人員嚇得都不敢亂說話。
總覺得眼前人好像一旦被激怒,要殺了自己。
特彆是看他臉上脖子上手上到處是傷痕,要不是認出孟承修的身份。
他才不會招待對方,但是沒想到孟承修會這麼歇斯底裡,就好像被誰搶走心愛之物一樣。
然後工作人員咽了咽口水,顫顫巍巍說:“可以換上新的鏡麵。”
孟承修眼眶泛著紅血絲,“換。”
工作人員被他這副樣子嚇到,立馬讓人過來修複。
而他獨自坐在工作室大廳裡。
孟承修一直望向落地窗外的雨景,直到工作人員提醒他好了。
他接過鏡子看到完好無損的鏡子,將剩餘的金錢付完,然後抱著鏡子小心翼翼掛回原先的位置。
明明換了一樣的鏡麵,一樣的位置。
可就感覺,完全不一樣。
察覺到這點的孟承修還是將鏡子拆下來,然後暴躁的將鏡子砸碎。
重新找人換一幅鏡麵。
他不信,肯定會找不到一樣的。
而他的助理和秘書收到老板終於回撥的電話,剛要放鬆下心情。
結果就收到這張莫名其妙的命令。
雖然很不能理解,孟承修怎麼在乎這點小事。
可是當他們以為這隻是一件小事,才發現自己錯的多麼離譜。
因為無論換了多少鏡麵,孟承修沒有一個滿意的答複。
這一下子讓助手和秘書同時發難。
而孟承修可能永遠不知道,這世上沒有破鏡重圓的鏡子。
——
落日餘暉下,一道道夕陽落下。
醫院裡,薑棠好不容易盼來宿廉和宿白來看自己,心情彆提多開心。
隻是在沒有看到宿霧的那刻,心情還是有點不舒服。
但原本宿家壓抑的氣氛一下子因為薑棠肚子裡的新生兒,有一絲絲人氣。
宿白小心觀察母親的肚子,那麼大,他都不知道母親是怎麼懷他的。
薑棠見宿白那麼好奇的模樣,就招手讓他聽聽。
宿白立馬小心的趴上去,那肚子裡的嬰兒剛巧在踢薑棠的肚子。
那一瞬間,宿白感覺到一種奇妙的感覺。
“媽,他在踢你。”宿白驚喜地說。
薑棠慈愛地說,“嗯嗯。”
宿廉看著自己弟弟不爭氣的模樣,沒眼看,然後就問薑棠父親呢?
薑棠一提起宿恪,唇角笑意消退。
“我不知道,他前幾天心臟病發,我去看你,他凶我我就沒去看他。”
“原來是這樣。”
“你要去看他嗎。”
“不了,公司還有事情。”宿廉拒絕。
可薑棠明白他是不想見宿恪,不想見就不見。
她也不想見宿恪,如今兩個孩子在自己身邊,少了他也沒問題。
隻是看著埋在自己肚子,感受到新生命的宿白,她就忍不住想到宿霧。
那個孩子,從出生就離開自己,好不容易回來,怯生生的站在人後麵,後來慢慢長大,成為一個好哥哥好弟弟,也有了自己喜歡的人。
當時薑棠因為對宿霧有虧欠,在得知他有喜歡的人,於是她告訴了宿恪。
可就是因為自己幫忙,這個孩子如今生死不明。
薑棠想到這裡,眼眶紅起來,但在孩子麵前她還是露出母親般的微笑。
而宿白聽夠了肚子嬰兒的聲音,然後他就笑容燦爛地對宿廉說:“大哥,我到時候一定要當合格的哥哥。”
可這一幕,卻讓宿廉夢回當初,宿霧剛回來沒多久,而宿白那麼小。
宿霧就說:“我要當個好哥哥。”
一霎那間,宿廉手掌握緊,不敢在想下去。
而宿白笑容絢爛沒多久,就黯淡下來,“可我不是一個好弟弟。”
原本還溫馨的畫麵,瞬間又冷了下來。
“雖然我之前跟你說要當個好弟弟,可是二哥沒有出現。”
他們不再說話,而薑棠再也忍受不住,壓抑嗓子的痛苦說:“小廉你公司還有事情,你先忙。對了小白你不是還要回學校嗎?”
就這樣,薑棠讓兩人先離開。
而離開的宿白站在醫院沉默好久,張嘴想要說話可又說不出來。
還是宿廉出口:“你回學校。”
聽到這話,宿白這才回了學校。
至於宿廉仰頭看向碧空如洗的天空,苦笑一聲。
“我也是個不合格的哥哥。”
良久,他這才離開,隻不過這次他去了洛城最靈的寺廟。
單獨給宿霧求了平安。
從前他不信這些,甚至不能理解為什麼會有人信佛,迷信。
直到現在宿廉才明白過來,這是對希望的寄托。
宿廉在佛前跪了很久,直到秘書打來電話說會議要開始,他這才不緊不慢的離開。
隻是當他離開,卻撞到了失魂落魄的孟承修。
宿廉打量他一下,脖子和臉上不知道為什麼有傷,手上還拿著幾柱香。
他忍不住掛起譏諷的笑容,但因為上次鬨的太大,這次宿廉就沒打算對他動手。
但是這段時間宿家卻一直在摻合孟家的項目,不合的消息鬨的風風雨雨。
孟承修一開始就認出宿廉,見宿廉厭惡的看了自己一眼,就要離開。
他叫住了他:“我想問問宿霧以前的事情。”
“你配嗎?”宿廉上下打量他,冷漠嘲諷的語氣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這讓孟承修麵色一沉,然後眼睜睜看著宿廉從自己麵前離開。
這時,有僧人說,“施主上香在裡麵。”
孟承修忍著戾氣來到佛堂麵前,這還是他第一次來,也是第一次求平安。
還是胡助理告訴他的。
他本來不在意,可是偏偏當路過這裡,他還是讓司機停車,自己下來上個香求個平安。
想到這裡,他不免緊張起來,然後學著其他人跪在蒲團上,闔眼為宿霧求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