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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瑾天狼狽逃回養心殿,對著一桌奏折發呆。最頂上的奏折是欽天監監正所呈,上列了幾個封號,具是為初晉國公的高朗精心挑選的。

其中‘虞國公’三字被人用禦筆朱批刻意圈出來,顯然是高旻的意思。虞國公,在有關於第二世的夢境裡,高朗不就是被封為虞國公嗎?這是否代表那些夢境都是真的?

李瑾天捏奏折的手都在發抖,然後將之狠狠扔了出去。但是現在反悔已經晚了,高朗即將晉升國公的事滿朝文武都知道,且他為了討好高旻,還早早賜下一座國公規製的府邸,讓高家人遷了進去。

眼下的李瑾天就像吞了幾百隻蒼蠅,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心裡彆提多難受。他接連灌了好幾壺涼茶,這才把翻騰的情緒壓下,就聽殿外有人通稟,說是高貴君的貼身侍婢請求覲見。

“進來吧。”李瑾天越發覺得焦躁,卻依然沒將人攆走。他對高旻實在狠不下心。

“奴婢見過皇上,主子讓奴婢過來傳話,說是齊貴君擅自去了禦書房,想要帶一位皇子回去,問您該如何處置?”侍婢臉上隱隱帶著不忿。很顯然,她覺得齊修傑沒有資格撫育皇子。

“什麼處置不處置,讓齊貴君收養皇子是朕的意思,你們誰敢反對?”治不了高旻,還治不了一個小小的侍婢?李瑾天說話的語氣很是森冷。

那侍婢大出意外,見皇上眼中已沁出煞氣,連忙告罪離去。

禦書房門口,周允晟正與高旻兩相對持。

即便在天牢內經受了種種酷刑,這人的脊梁骨依然挺得那麼直,看人時的眼神永遠帶著一種高高在上的意味。可是他又有什麼好高傲的呢?齊家早就沒了,隻剩下他拖著殘敗的身軀苟活。

思及此處,高旻輕蔑一笑,但不等這笑容完全綻放,附在他耳邊低語的宮女卻令他蒼白了麵色。

周允晟扯唇,拱手,漫不經心的道,“先行一步。”隨即施施然跨入禦書房。

“我不知道你施了什麼妖法讓皇上放過你,但是我絕不會讓你好過的!”高旻冷冷開口,似乎覺得自己放狠話的舉動與那些爭寵的女人毫無差彆,臉色越發難看。

周允晟嗤笑一聲,漸去漸遠。他當然不會在先生授課的時候擅闖禦書房,此時正值午休,皇子們都在偏殿用膳,並不需要避忌。

說是隨便抱養一個,其實他已經有了目標,正是未來新帝李旭炎最得力也最忠心的臂助六皇子。

六皇子名為李旭東,母妃是邊陲小國送來的舞女,地位十分卑賤,剛誕下他就去世了。李瑾天重生回來,眼裡隻看得見高旻和高旻誕下的五皇子,對彆的孩子根本沒有感情,更不會關心他們的死活。

六皇子出身卑賤,無人照拂,在宮中過得究竟是什麼日子可想而知。現在的他還是個任人欺淩的小可憐,未來的他會因為受不了虐待連殺身邊三個宮人,從而引起高旻的注意和同情,然後收養在身邊悉心教導。

李旭東性情狠辣,卻也知恩圖報,從此以後對高旻父子忠心不二。他十四歲的時候就跟隨高旻各處征戰,立下赫赫軍功,可見是個極有才能的人。

既然要養,自然要在一群小崽子裡挑最強的那個,雖然對方已經十三歲,有了獨立的思維能力,但高旻都能把他養熟,周允晟不相信自己會不行。更何況就算養不熟也沒什麼,他有的是辦法滅了對方。

思忖間,偏殿已經到了,敞開的窗口飄出陣陣飯香。李旭炎被一眾皇子伴讀圍在中間奉承討好,頗有種眾星拱月的感覺,另有一名身體瘦弱的皇子,抱著飯盒躲在角落大口大口吞食,仿佛餓的狠了。

“皇弟慢些吃,小心噎著。這份紅燒排骨給你。”李旭炎此人心智早熟,且善於交流,誰都不會得罪也誰都不會冷落,朝內朝外對他都是一片讚譽。

那瘦弱皇子,也就是李旭東,連忙捂住食盒,露出尷尬的表情,然後低垂著頭一再向李旭炎道謝,說自己已經吃飽了。

在無人看見的角落,他扯了扯唇,露出一個極具諷刺意味的笑容。但凡李旭炎真的有心,又怎會看不出他的窘迫?憑他獨一無二的地位,無需每天給他添菜,隻需向那些侍從交代一兩句,就能極大改善他的處境,但李旭炎偏不,而是選擇了冷眼旁觀。

這份虛情假意令李旭東作嘔。

站在窗外暗自觀察的周允晟忍不住笑了。他以為高旻父子已經籠絡住了李旭東,現在看來卻並非如此。也是,現在的李旭東毫無利用價值,怎麼能引起高旻的注意?不得不承認,高旻看人還是有點眼光,李旭東是隻狼崽子,會咬人,但若是養熟了也會忠心護主。

他走了進去,眾位皇子伴讀紛紛向他行禮,除了李旭炎。他也不在意,徑直走到李旭東身邊,強硬的拂開他蓋得死緊的食盒。

“陳年糙米,清水煮白菜,你午膳就是用得這個?”飯盒已經被吃的乾乾淨淨,但周允晟略微一聞就能知道裡麵究竟盛過什麼。

李旭東仰頭呆呆看著他,不知該怎麼回話。他完全搞不明白這位齊貴君為何會關注自己。

“你的侍從呢?叫他進來。”見六皇子久不答話,周允晟扯了扯他耳朵。

李旭東這才回神,耳根慢慢漲紅,囁嚅道,“侍從在外麵的竹林裡用飯,等會兒會過來收拾。”

周允晟擺手,貼身宮人立即走出偏殿,找到六皇子的侍從,還把他未吃完的食盒也一並帶來。

周允晟乜了一眼,冷笑道,“大白米飯,清燉雞肉、四季海鮮湯,你吃得倒是豐盛。本君問你,究竟你是皇子還是他是皇子?”

侍從嚇得雙腿打顫,連忙跪下磕頭求饒,周允晟卻不理會,牽起李旭東徑直離開。在外人眼裡,他現在還是戴罪之身,處置一個奴才免不了招來各種閒言碎語,還是把人留給李瑾天對付,順便也讓他幫自己立立威。

“齊貴君,我,我等會兒還要上課,此時離開先生會發怒的。”李旭東邊說邊揉滾燙的耳朵。這樣彰顯親昵的舉動,打他出生那天起就從未經曆過。

“上什麼課,隨我遷到紫宸宮去。從今往後你就是我兒子。”周允晟摸了摸六皇子的腦袋。

因為營養不良的緣故,六皇子比五皇子瘦弱矮小很多,看上去隻有十歲出頭。但其實兩人同齡,都已經是十三歲的少年郎,生辰僅隔了一兩月。

“做您的兒子?”李旭東驚訝極了,不自覺握住置於自己腦袋上的手。

“對。我齊家雖然覆滅了,但是護你一個還是綽綽有餘。我孑然一身,你也年幼失怙,咱們兩從此往後便相依為命如何?”他略微彎腰,認真回視過去。

他的眼睛非常清澈,明亮,沒有虛偽的關懷,隻有誠懇的邀請。相依為命,本應該略顯淒涼的四個字,被他說出來卻帶上了一股暖意。李旭東做夢都想要一個能夠相依為命的親人。他眼眶泛紅,卻倔強的沒有掉淚,狠狠點了一下頭。

青年仰頭朗笑,本就彙聚了天下豔色的臉龐在陽光的照射下簡直令人目眩。李旭東看呆了,也傻乎乎的跟著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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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心殿內,太監總管打聽到消息及時過來回複,“啟稟皇上,齊貴君挑了六皇子。”

“六皇子?怎麼不是十二皇子?”李瑾天覺得很奇怪。上一世齊家便偷藏了十二皇子,然後擁護他上位,這一世他以為齊修傑還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畢竟十二皇子才六歲,是最年幼的皇子,還沒有形成獨立的人格和思想,怎麼看也比六皇子更能養熟。

太監總管呼吸一窒,小心翼翼的答道,“皇上您忘了?十二皇子已經去了。”

“去了?怎麼會?”李瑾天猛然一驚。

太監總管俯下身,顫巍巍解釋,“三年前五皇子中毒昏迷,您把所有太醫叫到天宸宮醫治,恰逢十二皇子感染風寒……就那麼,就那麼去了。”

雖然太監總管沒把話說清楚,但李瑾天已經知道,是因為太醫隻顧著醫治五皇子,這才耽誤了十二皇子。上一世延續自己血脈和皇位的唯一的孩子竟然就這麼沒了?被齊家辛辛苦苦藏了五年,傾儘一族之力也要保住的孩子就這麼沒了?

一股巨大的恐慌感襲上李瑾天的心頭,就仿佛他的禦座也岌岌可危。他本以為這一世,所有的事都在朝好的方向發展,但似乎是他想錯了。他本以為一切儘在掌握,但其實一切都在失去控製。

李瑾天忍不住顫抖起來,卻不知道,這正是周允晟在他記憶裡植入十二皇子的原因。他要的就是他的恐慌和懷疑。李瑾天不在意的時候,自然能夠與高旻並肩而行分享天下,當他在意了,高旻做什麼都是錯。

人性就是這樣一個脆弱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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