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旻用沉默來回答,眸子裡溢出不甘、怨恨、甚至是一絲野心。他迫切的想要離開這個令人窒息的宮殿,去浴血沙場,去建功立業。上輩子已經卑微夠了,這輩子重來,他深深體會到唯有權利才能保障他的利益。
野心?李瑾天無法告訴自己那是錯覺。他疲憊的笑了,擺手道,“去吧,去做你想做的事。”先放手讓你飛翔,但是總有一天,我會折斷你的翅膀。
高旻大喜過望,誠心誠意道謝後匆匆離開。
7.6
君父將要掛帥出征的消息令李旭炎很得意。放眼整個大燕,哪位嫁了人的哥兒還能在外麵拋頭露麵甚至上戰場征伐敵人。父皇對君父的寵愛從來都是獨一無二的。
剛想到這裡,他麵色微微一變,憶起了被父皇賜死又及時救回並派侍衛重重保護的齊貴君。父皇對他究竟抱著什麼樣的態度?先要滅了人全家,後又把人好端端的供在紫宸宮,折騰來折騰去圖得是什麼?齊貴君收養了六皇子,又會對自己和君父造成什麼影響?
李旭炎憂慮的皺眉,剛抬眼,就見六皇子拎著一個嶄新的書袋進了禦書房,將名貴的筆墨紙硯一一鋪開。
李旭炎走過去,指著他下顎的幾個青色淤痕,驚訝的問道,“六皇弟,你這是怎麼了?”才去了紫宸宮一天,這位皇弟就殺了四個人,虧他還以為對方是個天性懦弱的,可見以前是故意藏拙了。
之所以一夕之間暴露本性,怕是為了博得齊貴君的看重。然而從他受傷的下顎來看,齊貴君對他卻很不滿。
這就好。
高旻曾無數次的告訴他,遇見有心性有手段的人,千萬彆因為感受到威脅就急著抹殺,那有可能導致他失去一個絕好的助力。最好的方式是先拉攏,拉攏不成再動手不遲。
現在的六皇子就很有拉攏的價值,無論他是否有才能,單他被齊貴君收養在膝下這一點就已經足夠了。齊貴君莫名其妙博得了父皇的看重和信任,這讓李旭炎覺得很不安。
李旭東捂住下顎搖頭,“沒什麼,被幾個刁奴傷到了。”
奴才再大膽又怎敢傷到皇子臉麵?李旭炎顯然不信,歎息一聲後叮囑道,“日後若是有什麼難處,六皇弟隻管來天宸宮找我和君父,我們不會對你置之不理。”
不會對我置之不理?那以前我受人磋磨的時候你們在哪裡?宮中那麼多失去母妃和君父的皇子,又有哪一個得到了高貴君的照拂?他就是這樣統率六宮的嗎?世人都讚高貴君慈善仁和,雍容大氣,文武雙全,然而在他看來也不過如此,連君父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
李旭東一麵裝作感激涕零的樣子,一麵在心中嗤笑不已。
眾皇子和伴讀陸續到來,令他感覺到了巨大的差異。以前這些人連看也不屑看他一眼,如今卻湧上來熱情的打著招呼,隻因為他被宮中唯二受寵的齊貴君收養,就算無緣大統,將來也能有個好前程。
也因為他大膽杖殺了幾個刁奴,讓皇帝看見了眾位皇子的尷尬處境,把內宮好生整頓了一番。他給大家帶來了福祉,自然在禦書房裡很受歡迎。
李旭炎也受人歡迎,但那些奉承討好都是假的。正是因為他的君父致使眾位皇子陷入眼下這等窘境,敢問他們如何對李旭炎喜歡的起來?說不準私下反把他恨進了骨子裡。
齊貴君一家被滅,境遇堪稱慘絕人寰,哪怕再受皇帝重視,依舊守著活寡,眾位皇子及其母妃君父實在對他嫉妒不起來。
李旭東感受著地位提升帶來的變化,心中卻絲毫沒有歡喜和得意。彆人對他究竟是什麼看法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君父會不會對他失望。他上課的時候更專心了,先生布置的功課總是超額完成,記不住的文章反複背誦鑽研,直到了午休才堪堪放下書卷和毛筆。
眾位侍從拎著食盒魚貫而入,紫宸宮的侍從尤為引人矚目,蓋因他帶來的食盒實在是太大了,看上去很沉重的樣子。
“怎會這麼多?”李旭東驚訝的看著足有五層的食盒。
“這都是主人親手做得,說是殿下胃口極大,普通人的飯量怕是吃不飽。”侍從一邊笑言一邊把層層抽屜取出來擺放整齊,一股濃鬱的香氣瞬間在空中彌漫,叫所有人都忍不住側目。
“君父還會下廚?”李旭東驚訝的睜大眼睛。君父看上去孱弱,實則非常強悍,他使鞭子的手法和力道非常精妙,他感受的出來。本以為這樣強悍的人,是不屑於庖丁之事的,卻沒料到他竟會親自為自己下廚。
李旭東歡喜極了,然後又覺得有些羞澀。他的飯量的確很大,是常人的好幾倍,也因為如此,他最害怕的懲罰是被宮人克扣飯食。到了紫宸宮,他不想被齊貴君看輕,所以努力讓自己節製,沒想到還是被發現了。
齊貴君對自己的用心怕是比他想象的還要多。
這樣想著,李旭東覺得還沒吃就已經飽了,被巨大的幸福感撐飽了。
慢吞吞的,一口一口吃光所有食物,他舒心的直想歎氣,以往常常因為饑餓而手腳發軟,所以覺得下午的騎射課特彆難熬,現在卻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氣。
散了學,他迫不及待地奔回紫宸宮,看見站在書桌前擺弄幾塊硬紙板的人,連忙收住沉重的腳步。
那人沐浴在一束陽光中,白皙細膩的肌膚呈現一種幾近透明的色澤,仿佛輕輕一碰就會像霧氣一般消散,再也尋不見。
李旭東被這個想法驚住了,沒來由的感到一陣恐慌。
“君父。”他急促的呼喚,隻覺得喉頭哽塞的厲害。
“何事?”那人沒有抬頭,嗓音懶洋洋的,透出一股灑脫不羈的味道。
“我,先生布置了功課,我有幾個問題弄不明白,君父能為我解惑嗎?”李旭東迅速掩藏起恐慌的神色,隨便找了個借口搭話。
“拿來我看看。”周允晟這才放下紙板,在書桌上拂開一塊空白的地方。
李旭東將書攤開放在他麵前,朝其中幾行文字點了點。周允晟稍微一瞥,似笑非笑的開口,“皇兒果真弄不明白?”
李旭東點頭。
“那為何昨晚我還看見你在冊子裡寫下了這篇文章的注釋?立意很新穎,見解很獨到。”
李旭東啞然,耳根子慢慢紅了。昨晚君父隻瞥了他的文冊一眼,僅僅一眼,一息的時間都不到,竟然就已經把所有的內容看完並記下,君父的頭腦該是何等聰穎?如果沒有父皇的打壓,他又該是何等耀眼的存在?人人都說高貴君才華出眾,文武雙全,跟君父比起來怕什麼都不是!
李旭東想不明白那素未謀麵的父皇為何會如此看重高貴君,反把君父殘害到這等地步。君父明明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不過父皇有眼無珠才好,君父的特彆隻要他一個人知曉就夠了。
周允晟並不知道狼崽子對自己的崇拜已經達到了盲目的地步。他揪著狼崽子的耳朵問道,“在禦書房裡,先生問起來,你也說你什麼都弄不明白?”
李旭東不敢撒謊,遲疑的點了點頭。他的日子本來就難過,如果表現的才華出眾,也不知會被那些嬪妃侍君們利用壓榨到何種地步。他不想成為彆人手中的工具。
但那是以前,齊貴君在他毫無價值的時候一眼就挑中他,並對他說出那樣美妙的話。即便齊貴君是偽裝的,即便日後發現他另有所圖,李旭東也認了。他現在反而擔心自己沒有足夠的利用價值,會被齊貴君拋棄。
周允晟放開他通紅的耳朵,叮囑道,“你原本是什麼樣就是什麼樣,不用藏拙。我齊修傑雖然落魄了,護你一個卻是全無壓力。你記住,我齊修傑的兒子可以是惡人,也可以是聖人,卻絕不能是慫包。哪怕你表現的比李旭炎更優秀又如何,若是高旻父子容不下你,我有的是辦法收拾他們。”
他的語氣十分雲淡風輕,卻讓李旭東感受到了一股極其強大的力量,仿佛世界上沒有任何事能讓他皺一皺眉頭。而他隻在自己麵前才會展現這份強勢,為得還是保護自己。李旭東歡喜的無以複加,拽住君父的衣擺用力點頭,眼眶微微泛紅。
“彆做出這幅沒出息的樣子。回去把這篇文章抄寫一百遍,不抄完不許睡覺。日後真有疑惑了才能來問我,不準懂裝不懂,更不準不懂裝懂。”周允晟是按照帝王的規格來要求李旭東,自然十分嚴厲。
李旭東絲毫不覺得為難,攤開一張宣紙,誠懇的說道,“不如我現在就抄吧,抄三百遍,君父可以在一旁督促我。”他不想獨自回偏殿,隻想一直一直待在君父身邊。
“乖。”周允晟對他的上進很滿意,摸了摸他的腦袋然後繼續擺弄紙板。
李旭東抄寫幾行便偷看君父一眼,抄寫幾行又偷看一眼,總覺得怎麼看也看不夠,抄到五十遍的時候,他放下毛筆稍作休息,湊到開始照著紙板剪裁布料的周允晟身邊,問道,“君父,你在做衣服?是給父皇的嗎?”話落眸色微微一暗,對所謂的父皇厭惡極了。
“他?他有那個命嗎?”周允晟嗤笑,彈了彈狼崽子的額頭說道,“這是給你的。等我做完你看看合不合適。”
身為一個要嫁人的哥兒,原來的齊修傑精通女紅,周允晟繼承了這項技能,想著既然把狼崽子養在身邊,該做的能做的總要都做到才好,唯有真心才能交換真心。
李旭東果然很感動,眨了眨濕潤的眼睛,摟住君父一隻胳膊不想放開了,到最後乾脆蜷在他腳邊,像隻依戀主人的小狗崽。
周允晟笑了,覺得這孩子其實蠻可愛的,養了不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