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伯林不肯收,“不用,你自己留著吧。”
這姑娘叫杜曼。
就是那個住在牛棚的資本家的女兒,成分不好,她爹最近好像得了什麼病,處境更難了。
付伯林不收她東西。
“煮熟的,可以吃的。”姑娘見付伯林不收,把雞蛋塞到付伯林的口袋裡,然後拿起籃子,往路的兩邊看了看。
她是來黑市賣東西的,還有一些做的小魚乾跟蝦醬,小魚小蝦都是她半夜去田裡撈的,還撈了黃鱔呢,不過給她爹補身子了。
她沒想到今天會有人來查,太倒黴了。
東西還有大半沒賣出去呢。
“他們走了。”付伯林認真的告訴杜曼。
黑暗時期已經快結束了,明年能迎來光明了,像杜曼這種成分不好的人,隻要再撐幾年,就會好的。
付伯林本來要走的,忽然又回來了,跟杜曼說,“有人給我錢,讓我毀了你名聲,你自己小心一點,彆著了彆人的道。”
剛才那位姑娘,也就是杜曼,聽到這話臉色立刻就冷了。
她這人,笑起來特彆燦爛又好看,可一冷下臉,整個人變得尖銳而且非常有攻擊性。
杜曼聽了這種話,怎麼可能讓付伯林走。
她走過去一把抓住付伯林的胳膊,“你說清楚,誰讓你毀我名聲!”
付伯林看著杜曼,皺了皺眉。
說名字容易。
但是說了之後吧,特彆麻煩。
杜曼看付伯林不願意說,換個方法問:“我認識她嗎?”
“我不知道。”
“她是咱們大隊的人嗎?”杜曼又問。
“算是。”付伯林道。
杜曼心裡有譜了,“知青辦的?女的?”
挺聰明的嘛。
付伯林道:“你自己找吧,記著,彆說是我說的,最近我家老有人上門,煩死了。”
杜曼眉頭一跳,黑著臉道:“放心,我不會上你家門的。”
付伯林還點了點頭,“那就好。”
杜曼臉更黑了。
“你鬆手,我要走了。”付伯林指了指自己的胳膊。
杜曼鬆開手。
付伯林轉身就走。
“剛才你一直在這?有沒有看到什麼奇怪的人?”杜曼在後麵問。
“女的。”付伯林走遠了。
女的?
告密的?
杜曼眼睛眯了眯,又是女的。
她到底是惹到哪路神仙了。
“杜曼,好巧啊,你怎麼在這啊?”
杜曼聽到聲,抬頭一看。
很快她就認出了來人,趙衛東的小媳婦,安雪蓮。
大隊裡的每一個人杜曼都記得。
她記性很好的。
杜曼露出驚訝的表情,“好巧,你也在這啊?”
不熟。
杜曼成分不好,不想惹事,彆人對她笑,她一樣會對彆人笑。
要是有人惹她,她也不是怕事的。
“是啊,”安雪蓮飛快的看了身後一眼,然後做了一個噓的表情,“這邊不安全,我們去那那邊說話。”
杜曼不解的看著安雪蓮,“不安全?為什麼啊?”
怎麼會不安全呢。
剛才的黑市裡可沒有你啊。
安雪蓮看了看杜曼的小籃子,又指了指自己的包裹,一副你懂的表情。
杜曼一副我聽不懂的表情。
她很疑惑。
安雪蓮跟她不熟,為什麼突然來找她?
安雪蓮湊過來,“杜曼,那戴紅袖章的可要來了,我們趕緊走吧,要是被他們抓住東西就可就全沒了。”
杜曼這人疑心本來就重。
安雪蓮這樣一說,她更不會相信安雪蓮了。
杜曼打開籃子,拿出小魚乾,塞到嘴裡,細嚼慢咽,“我都餓了,你不要吃一點?”她說了,“這是我小姨寄來的,今天過來拿。”
安雪蓮看著杜曼。
很快就笑了,“好啊,我正好也餓了。”
杜曼明明是來黑市賣東西的,竟然不肯承認。
算了。
不承認就不承認吧,反正她今天的目的達到了。
安雪蓮心裡想到。
杜曼。
資本家的女兒,在這個年代,就算杜曼再漂亮,也沒有人會娶她的。
她成分太差了。
可是過些年就不一樣了。
明年杜家就會平反。
杜曼的大伯全官複原職,她父親也會繼續做買賣,經商,杜家在改革開放之後,賺錢很多很多的錢。
上輩子,安雪蓮在電視跟報紙上看過杜家的新聞。
杜氏集團上市。
杜氏市值多少多少億。
杜曼是杜氏企業的繼承人。
她一個女人,怎麼能成為杜氏企業的掌舵人?
有嘲諷的,有羨慕的,有質疑的,有漫罵的。
那段時間,杜曼的熱度一直居高不下,哪哪都能看到她。
安雪蓮自然就記住她了。
那會,安雪蓮還在老破的出租屋裡感慨,都是女人,差距為什麼這麼大呢?
到底是命。
這輩子重活。
安雪蓮除了要抓住老公,還想著跟杜曼交好。
可她因為成分問題,又不敢在大隊裡跟杜曼明山張膽的交好,隻能想想法子,在外頭私下交好。
她知道杜曼常去黑市。
今天她賭了一把,賭對了。
遇著杜曼了。
現在的杜曼還隻是個年輕的小姑娘,不像後世,是個手腕通天的女強人。
安雪蓮隱隱記得。
杜曼上輩子被混混欺負過,雖然杜曼後來沒事,但是杜曼跟二流子不清不楚的事還是傳了出去。
惹得不少地痞流氓上門去。
那是杜曼最艱難的一段日子。
安雪蓮在沉思。
要不要趁著那段時間幫一幫杜曼,博一把好感?
可是,跟成分不好的資本家女兒交好,會不會影響衛東的前程啊?
杜曼看安雪蓮走神了。
就說了,“我還有事,先走了,你先忙吧。”
這話一出,安雪蓮立刻回神了,她笑吟吟的上前去,挽著杜曼的胳膊,“剛才你請我吃小魚乾,我請你喝汽水吧,桔子味的,可甜了。”
一副好姐妹的模樣。
“好啊。”杜曼笑容燦爛。
“那我們就是朋友了。”安雪蓮笑得溫柔。
心裡想:杜曼真好騙。
*
付伯林走到家的時候,兩條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他回家癱到床上。
非常定一件事:以後要是沒有順風車跟自行車,他就不去縣裡了。
他才休息了一會。
高會計就找過來了,“伯林,是這樣的,你這個割稻機是怎麼做的,有草圖沒,城裡技術部的專家要過來看看,你準備準備。”
“那稻穀不都割完了嗎?”付伯林問。
他有點累,不想動。
“今年的割完了,還有明年的呢,後年呢?”高會計道,“趕緊的,過兩天他們人就過來了,你好好把圖畫了。”
“高會計,我沒尺子啊,鋼筆也沒有。”付伯林說。
“我去給你拿,先用著,用完再還回去啊。”高會計又補了一句,“這兩天你就好好在家乾活,彆上工了。”
“好中!”付伯林一下子就坐了起來。
早說啊!
付伯林特彆高興:“高會計,我又想到一種打穀機,不知道……”
“打穀子的?”高會計睜大了眼睛。
“是啊。”付伯林點頭。
高會計瞪他,“有這樣的好東西怎麼不早點拿出來。”
“還沒做出來呢,您要嗎,要是要的話,給我備些東西。”付伯林喜滋滋的問,“多給我幾天假。”
不對,光給假不行啊,得記工分啊。
記!
高會計同意了。
不過付伯林先說清楚了,“打穀機要的東西比割稻機多多了,要機殼,傳送帶軸,振動器和穀倉……”還有一堆的東西呢。
“行,我去看看。”高會計說完準備走的,又被付伯林叫住了。
“高會計,我有一件事不明白,我今天回來的時候,看到路上有電線啊,怎麼沒牽過來啊?”沒電多煩人啊。
高會計道,“前麵一公裡,就是那電線杆最後擱的那地方,那兩個大隊因為都不肯讓地打起來了,鬨得挺大的,這問題一直沒解決,就線就扯不過來。”
就為了一點地,打得頭破血流的。
嚇人。
原來是這麼回事。
之後兩天。
付伯林忙著畫設計圖,忙著做打穀機,一直在家呆著,哪也沒去。
像這樣不乾活,又有工分賺,真是太舒服了。
圖終於畫好了。
付伯林伸了一個懶腰,口有些渴,他準備站起來去喝點水。
剛站起來,就看到高會計匆匆忙忙的過來了,“城裡設計院的人過來了,你設計圖弄好嗎?”
“好了!”付伯林自信道。
他把設計圖遞了過去。
高會計一怔,“怎麼這麼多張?”
付伯林道,“除了小型的割稻機,還有大型的,對了,打穀機我也畫上了,我想了一下,要是他們能做成的話,送給咱們一台不就完了嗎。”
“你不是能做嗎?”高會計瞪眼。
要是自己大隊做出來的,那多厲害啊,在彆的大隊跟前,多威風啊。
付伯林道:“可是沒電啊,城裡不是有電焊嗎,還有電鑽,他們那工具多好用啊。”何必讓他在這辛苦折騰呢。
高會計沒說話了,他心裡在琢磨,是不是在催一催大隊長,想法子把電通上。
付伯林乾完活了,往廚房去了。
“伯林,你乾什麼去啊,趕緊換身衣服,跟我一塊過去!”高會計沒給付伯林喝水的機會,催著付伯林換了衣服,然後領到隊委會去了。
他們到的時候,城裡設計院的人已經來了。
一共來了五位同誌,三男兩女。
他們拿了設計圖紙,都在看。
“怎麼這麼多啊?”設計院的同誌問。
高會計笑著回答,“付伯林同誌畫的,說是條件有限,才做出那麼一個呢。”
那設計院的同誌沒說話了,都要認真看設計圖。
還有打穀機呢。
旁邊。
付伯林小聲跟付長糧付隊長說,“隊長,我渴了,有水嗎。”
“等會,完事了再說。”付長糧往付伯林到處看的腦袋,往設計院同誌那按了按。
彆到處瞎看。
設計院的同誌看完設計圖了,一臉驚歎的看著付伯林,“這些全是你畫的?”
“是啊。”
“你怎麼想出來的?”設計院的同誌又問。
付伯林道:“書上看的。”不是他自創的。
“哪本書?”他們怎麼沒在書上看到。
“不記得了。”付伯林自個都給忘了,很久之前的事了,也不是什麼很重要的事,“對了,那小割稻機是我自己瞎想的。”
設計院的同誌帶走了付伯林的手稿。
還狠狠的誇了他一番呢。
付伯林的設計稿上麵的數據沒有誤差,而且線條特彆流暢,什麼東西裝哪都寫得清清楚楚的。
東西他們帶走了。
後來就沒信了。
付伯林有些失望,就這?
他還以為最起碼會有一筆錢的。
不怪他財迷啊,他小叔要結婚,他總得準備紅包禮物之類的吧。
他的錢前兩天買了書,沒剩多少了。
得再想想法子賺錢啊。
大隊這工分的錢年底才發呢,還有好幾個月呢。
晚上。
付伯林吃了中午的剩飯,然後點了油燈,在家等小叔。
堂屋裡熏過艾蒿了,這會還有效,付伯林就拿著書在堂屋看,一邊看一邊等小叔。
付小叔今天去溫家了。
付伯林在想:不知道溫家人是什麼情況。
對小叔滿不滿意。
上次許秀枝那事,還是有些風言風語傳出來的。
他有點擔心。
過了好一會,付小叔才回來。
他們家門是栓著的,付小叔喊了門之後,付伯林就去開了門。
結果,剛開門就看到付小叔的陰沉沉的,嚇人得很。
“小叔,溫家人給你氣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