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間, 我被刺目的燈光晃了眼, 隻看到台下影影綽綽的人形,卻看不清任何一張臉, 像幼時的夢境一樣,近在咫尺卻又觸不可及。直到台下響起掌聲,我才逐漸習慣了耀眼的燈光,穩了穩心神後走向了那架閃閃發亮的黑色大鋼琴。
老實說, 我心慌得不行, 因為不敢看台下, 就把側臉對著觀眾,又把注意力集中到曲譜上麵,才稍微平靜了點。
另一邊,凱洛林也走上舞台, 站在了正中央。她穿一條繡滿銀色亮片的晚禮服, 金色卷發在燈光下像鉑金一樣淺白, 酒紅色的嘴唇始終掛著甜蜜的微笑, 她向觀眾謝禮後, 輕輕對我打了個手勢。
開始了!
我深吸一口氣,彈起前奏。
《月亮灣》是一首很美很悲傷的歌曲, 講述了一對戀人即將分手的故事,雖然男人已經移情彆戀, 女人卻仍深愛著男人, 她祈求男人再陪伴她最後一個夜晚, 於是他們在定情的月亮灣, 一片寂靜幽幽的夜色湖畔旁跳舞吻彆,歌詞唯美動人,表達了女方痛徹心扉的愛和對情人深深的眷戀之情。
凱洛林女士很喜歡這首歌,我們平時唱的最多的也是它,但說實話,我除了在最開始覺得它曲調動聽外,漸漸就覺得這故事讓我作嘔了。我討厭歌裡的女人,討厭她卑微的哀求和沒了愛情後連命都不想要了的絕望。
凱洛林還嫌棄過我,她說:“你唱這首歌時缺乏感情,不覺得它悲傷淒然,讓人落淚嗎?”
“當然感人。”我討好道,“隻是我唱歌的技巧太糟糕了,連您的十分之一都不如。”
“這跟技巧無關,你得帶入感情,想象著你是歌裡的女主角,深愛的人即將離去,而你心死如灰,再也活不下去了,將獨自在痛苦的思念中渡過餘生。”凱洛林認真地說。
當時我沒有笑出聲,但忍得肚子都疼了。
不過為了讓凱洛林滿意,我還是做了很多努力,唱歌隻要技巧和聲線就夠了,剩下的就是表演,隻要露出哀傷的神情,以一種卑微祈求的目光望著她,再擠出一兩滴眼淚就更好了。過後凱洛林會傷感地擁抱我,讚美我們剛才的配合棒極了。
就像現在這樣,我儘力放緩節奏,隨著凱洛林的聲線接上抒情的段落。
山穀間的月亮灣,我們初遇的地方。
寂寞的月光收割了靈魂。
靜美的湖水淹沒了思念。
慈悲的夜幕啊,為何不辭而彆,就像你對我的誓言。
……
我靜靜地看著你,卻不敢走近你。
我躺在你的懷抱中,卻不敢抱緊你。
我和你在今夜共舞,卻又知道,天亮後,你將屬於彆的女人。
穿透黑夜的悲傷,懸垂在薄暮中。
請賜我最後一吻,吻彆我的眼淚。
……
我的心狂熱而草率。
我的愛鮮豔而孤獨。
我將等待你,在月亮灣,在黑夜中徹夜不眠。
……
凱洛林回頭看我時,我反射性地露出哀愁,與她對視著唱出情深綿綿的高|潮部分,這次我沒能擠出眼淚,但凱洛林卻很感動,她回望我的時候,我看到她蒼白的臉頰上沾染了一滴淚珠,像鑲嵌在白瓷上璀璨的珠寶一樣明亮。
她向我微笑,又感激地點了點頭,這一刻,我忽然有點動容。凱洛林正為了她深愛的男人而努力著,她無怨無悔地付出了一切,無論結果如何,就像歌裡唱得那樣,她正狂熱而鮮豔地愛著。
我不曾體會過的東西,不代表這世上沒有,更不代表它能讓人恥笑,也許最該被恥笑的,是不曾被愛過,也不曾付出過愛的人吧。
想到這裡,我第一次全心全意去唱這首歌,為了凱洛林,為了我不曾體會過,而又真實存在的情感……
琴聲畫下了休止符,寂靜了幾秒鐘後,台下響起了熱烈的掌聲,掌聲經久不息,還有人高喊‘再唱一曲’。
凱洛林向我伸出手,我知道該謝幕了,於是提著裙子站起來,走到凱洛林身邊,學著她的樣子行了個蹲身禮,也不敢看台下,就在熱烈的掌聲中匆匆退下了舞台。
一轉身,凱洛林就激動地抱住了我,聲音中帶著哭腔:“太棒了!你唱得太好了!我中途失聲,總想咳嗽,根本唱不出來,要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也一樣,直到現在噗通亂跳的心臟才算落到了肚子裡,擦擦額頭上的冷汗,我問凱洛林:“你要去宴會了嗎?”
“嗯,我這就去了,你……耽誤你這麼久,我叫司機送你回去。”凱洛林又擁抱了我一下,才離開了後台。
我鬆了口氣,正要去換衣服時,忽聽背後有人叫我。
“安妮,安妮小姐?”約翰先生穿過人群,擠到我身邊說,“您不去宴會上露個麵嗎?”
“我?我也可以進去宴會?”
“當然了,音樂劇的主演和歌手都可以進入宴會,您來嗎?”
我不由得攥緊了拳頭,一時間,去宴會上見安竹拉·斯科蒂沃女士這個想法牢牢攫住了我的心。
我該怎麼辦?我可以去見她嗎?見了她我該說什麼?仿佛一團亂麻忽然鑽進了腦海,互相撕扯掙紮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