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進去的時候,黑加爾先生正靜靜地坐在一張沙發上。
他臉上沒有特彆得意和囂張的神情,你根本看不出來他才剛剛打贏了一場勝仗,當著那麼多人的麵乾倒了他的政敵。他始終掛著一副麵具似的溫和笑臉,像我10歲那年走進他的酒吧,而他微笑著跟我說‘你站上去學四小時狗叫,這條項鏈就歸你了’時一樣。
見我進來,他邀請我入座,然後吩咐手下說:“把莉莉安帶進來。”
桌上的鬨鐘滴答滴答響著。
慘白的燈光下,房間裡的白色家具顯得格外刺眼。
隨著門口吱呦一聲響,莉莉安垂著眼眸走進來,她看到我後臉色一僵,然後徑直走到黑加爾先生身旁,坐在在他沙發的扶手上,親昵地摟住他的肩膀說:“親愛的,你叫我?”
黑加爾先生向我一伸手:“這位是安妮·納西斯小姐,你認識她吧?”
莉莉安看向我,眼眸抬起又落下:“認識。”
“幾天前,有人在我們組內的謀殺名單中加入了她的名字,據說是你吩咐的?”
莉莉安盯著腳下的地板說:“是我吩咐的。”
“你有權利吩咐這種事嗎?”
莉莉安看向黑加爾先生,嘴唇微微有些哆嗦,她移開了摟住他肩膀的手,拘謹地放在自己身前,垂下頭說:“很抱歉先生,可她認識我,我怕她會壞了您的事,所以才擅自……”
“怕她壞了我的事?”黑加爾先生皺了皺眉頭。
“我……我再也不會做這種事了。”莉莉安急忙說。
“我曾跟你說過吧,安妮小姐有恩於我,你曾自稱是她的朋友,還主動提出代我感謝她,你就是這麼感謝我的恩人的,偷偷派人暗殺她?”黑加爾先生冷下了臉色,聲音也變得冰冷。
莉莉安從沙發扶手上站起來,她蒼白著臉色,緊緊攥著雙手,惶急地說:“不是的,我隻是太著急了,萬一她說了什麼,會打亂您的計劃,我不是有意的。”
“我的計劃?我有什麼計劃?我有讓你去做過什麼嗎?”慘白的燈光下,黑加爾先生的臉色有些暗淡,他慢條斯理地說,“當初我說不能娶你,但為了補償你,我可以給你兩個選擇。第一,我給你一萬金普和一套公寓;第二,我給你一萬金普和一個薩斯國貴族的身份,然後我們就沒有關係了,你可以帶著我給你的東西,找個男人嫁了。而你選了那個假身份,興高采烈地離開了喬納森家不是嗎?是我叫你嫁給卡梅倫的嗎?”
“我……我是猜的,我猜您要對付卡梅倫先生,所以我故意接近他的兒子,我是想幫您的。”
“原來如此。”黑加爾笑道,“可我們喬納森家是恩怨分明的,忘恩負義這種事可做不出來,我答應了安妮小姐要給她一個交代呢。”
到此為止,莉莉安終於第一次正眼看我了,她麵向我,撲通跪下說:“安妮,對不起,原諒我吧。”
我的心裡有種難以名狀的東西正在塌陷下去,那種緩緩的,不可遏製的陷落。
一瞬間,失望和失落取代了仇恨,無力感遍布全身。
我垂下頭,盯著雪白刺目的茶幾桌麵,呆滯地說:“如果邁克先生沒有來救我,我現在在哪裡呢?”
莉莉安什麼話也不說,她跪在那裡,影子印在雪白的地毯上,像一團烏黑猙獰的墨跡。
我忽然很想哭,而淚水也就這麼滴答滴答落了下來,我想起了被綁架時的害怕和絕望,想起了許多天來咬牙切齒的恨意,想起我向上帝詛咒她該下地獄,而這些通通抵不過那個轟然崩塌的背影。
我對自己說,我雖然追逐過她,但她隻是個假象,我不在乎的,忘了她吧。
可不管我怎麼試圖遺忘,那個當我孤獨前進時,以她的背影幻化出來的影子,那個給予我力量,陪伴我度過了許許多多孤獨夜晚的影子,都始終站在那裡,而現在它轟然倒塌了,連個碎屑都找不到。
我崩潰地站起來,朝她大喊:“你為什麼要做這種事!你怎麼可以這麼對我!我對你做過什麼!”淚水像決堤一樣湧出來,我歇斯底裡地詛咒她,“我恨你!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的!你該下地獄!我永遠都不想見到你了!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喊完這些話,我身上的力氣好像也耗光了,頹然地緩緩坐下來,疲憊地垂下了肩膀。
“好。”黑加爾先生說,“帶她出去吧。”
“是。”站在門口的兩個衛兵就要上前抓莉莉安。
“不要!不要!”莉莉安爬到我腳下,抓住我的腿說,“你饒了我吧,求你饒了我吧!”
我不安地看向黑加爾先生。
而他藍色的眼睛正盯著我:“你說讓她下地獄,不是嗎?”
我一愣之下,僵直地看向蒼白著臉,渾身顫抖的莉莉安,她撲到黑加爾先生腳下,抓著他的褲腿哀求道:“不要這麼對我,我愛你,不要這麼對我,求你了,我求你了……”
黑加爾先生搖搖頭說:“你愛我嗎?”
“我愛你啊,我陪了你這麼多年,你相信我,你要相信我……”
“真奇怪,連安妮小姐也曾斬釘截鐵地告訴我,說你愛我。可你要是愛我,為什麼高高興興地投入了另一個男人的懷抱,還催促他趕快結婚,然後去孔特國定居?”
“我隻不過是糊弄他,嗚嗚……我是你的人……”
“就算你要把我當傻瓜,也用聰明點的借口啊。”黑加爾先生搖搖頭說,“我不介意身邊的人心思複雜,畢竟這個世上沒有聖人,以權謀私、欺上瞞下,甚至背信棄義我都能接受,可是……愚蠢不行,愚蠢的人讓我生氣,你都做過什麼,需要我一件件指出來嗎?”
莉莉安不再辯解,她抽泣著小聲哀求道:“我錯了,求你饒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