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我和海倫娜前往監獄打聽消息,昨夜已經給明妮打了電話,自從她和凱文訂婚, 就不來學校了。
我們抵達的時候,明妮早早等候在了那裡,她看上去很焦慮, 精神緊繃得連個微笑都掛不住,一見我就說:“這位是肯尼迪律師,一切聽他安排。”
我這才注意到明妮身邊站著一個中年男人,中等身材, 臉頰消瘦,看上去一臉精明, 他與我們見禮後,直截了當地說:“傑西卡·沃恩小姐不是第一批因此被關進集中營的人, 已經有很多先例了。”
“那些人都怎麼樣了?”海倫娜問。
肯尼迪先生說:“您要明白這不是小事, 哪怕殺人放火都可以在法庭上爭辯一二, 可她是被點名批捕的政|治|犯, 現在這種情況下,律師也必須小心說話。首先, 她必須承認自己寫的東西是危害社會, 違背道義,背叛國家的。承認錯誤後, 我們才可以從她軟弱無知著手辯護, 比如作為一個可憐的女學生, 她受到老師的威脅和恐嚇,不得已才寫了這種文章。”
“說受到了老師的威脅恐嚇?傑西卡是絕對不會答應的。”海倫娜急道。
“所以等會兒見了麵,幾位小姐要努力勸說她,讓她答應做出有利於自身的辯白,否則……”肯尼迪為難地搖搖頭,隱去了後麵的話。
“會怎麼樣?”海倫娜問。
“這個……”肯尼迪先生聳聳肩,“您明白的。”
“我不明白!”海倫娜看看明妮又看向我,“什麼意思?傑西卡會被關押?會坐牢?”
“會死!”明妮重重吐出一個詞。
海倫娜似被這個詞嚇到了,視線掃過所有人後,愣愣地說:“這怎麼可能?”
“會死!就是會死!”明妮仿佛再也壓製不住心中的怒氣,咬牙切齒地說,“那個蠢貨!瞧瞧她乾了什麼好事!”她又把視線轉向我,責備道,“你和她住一個臥室,她做了蠢事你不知道嗎?為什麼沒有阻止她!”
我垂下頭,一句辯解也說不出口。
明妮深呼吸道:“那個傻子!倔驢!一百匹馬也拉不回來的壞東西!”
我了解明妮此刻的生氣和焦慮,因為她害怕,害怕失去傑西卡。
我們在肯尼迪先生的安排下,終於見到了傑西卡。
那是一個黑漆漆的小房間,房內有一張桌子,兩把椅子,還有一個不足兩塊磚大的天窗,放進來一點微弱的光。
傑西卡穿著白黑豎條紋睡衣,手戴鐐銬,神色有些憔悴,一見我們就問:“我的同學和老師怎麼樣了?也被抓了嗎?”
肯尼迪先生在她對麵坐下,如實敘述道:“你們社團一共有兩名大學教師和十四名新聞係的學生組成對嗎?很遺憾,他們都被捕了。”
傑西卡身上的活力仿佛一瞬間消失了,疲憊地垂下肩膀:“他們打算怎麼處理我們?”
“這正是我要跟您談的,因為案件的敏感性,我隻爭取到了這一次見麵機會,所以希望您認真記下我的話。”
肯尼迪先生把一切都告訴了她,然而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對麵的傑西卡卻始終一語不發,她靜靜地坐在那裡,淺金色的晨光照在她的側臉上,她抬起眼睛望向那縷光,仿佛有些心不在焉。
“你聽明白了沒有!”明妮終於憋不住,生氣地說。
傑西卡的視線從天窗調轉回來,看向大家:“我明白了,謝謝你們。”
明妮皺起了眉頭,更大聲地說:“你明白了什麼!”
傑西卡沉默地垂著頭。
“你到底明不明白!這是生死攸關的事,他們會判你死刑的!”明妮急切地說,“你必須老老實實按照律師先生教你的做!”
海倫娜湊近一步道:“彆這樣,我們都很擔心你。”
我也心急道:“傑西卡,回答我們啊。”
在所有人急躁的質問聲中,傑西卡終於抬起了眼睛,可那是一雙怎麼的眼睛啊,像洞察世事的明鏡一樣。
她一句話也沒說,而那雙眼睛已經給了我們答案。
她起身對獄警說:“請帶我回去吧。”
“等一下!你說什麼!”明妮暴躁地衝上去,卻被律師先生攔住了,在獄警警告的目光中,明妮壓低聲音哀求道,“彆走,彆這樣對我們。”
傑西卡背對著我們站了一會兒,忽然轉身鞠躬道:“謝謝,對不起。”然後她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鐵門。
我們都愣住了,遲疑半響後,明妮喘著粗氣說:“她是什麼意思!她這是什麼意思!”
一旁的律師先生糾結地問:“她這是拒絕認錯嗎?”
“她瘋了!為什麼不認錯!”明妮氣急敗壞地喊,“把她叫回來!叫她回來!”
“監獄重地!不得喧嘩!”有獄警嗬斥道。
律師立即勸說明妮:“小姐,您冷靜點,這裡是監獄,千萬彆在這裡鬨情緒,會麵結束了,我們先離開。”
過後律師先生告訴我們,除了認錯沒有第二條路走。
“這是很嚴重的罪行,主謀無一例外都被判了死刑,隻有認錯態度良好,且是受到威脅和蠱惑,才能有一線生機,不然就死定了。”律師安慰我們道,“我會儘力斡旋第二次見麵的。”
律師離開後,明妮的力量好像也都磨滅掉了,她死氣沉沉地坐在路邊的石階上,雙手捂著臉,一句話也不說,過了一會兒,她輕顫著啜泣起來。
“那個傻子……她到底在想什麼啊……嗚嗚……”
我們在焦慮中度過了幾天,某天清晨,明妮哭著給我打電話。
“她不肯見我們!律師先生明明安排了第二次見麵的,她是想死嗎?安妮你告訴我,她到底在想什麼?不就是認錯嗎?有什麼比活下來更很重要……”
明妮哭得歇斯底裡,情緒幾乎崩潰,電話那頭有個男人在勸她:“彆哭了,也彆管這事了,太危險……”
掛了電話後,我蜷縮在沙發上,有些疲憊地揉了揉額頭。
這幾天,格林·休斯頓的話一直在我腦海中回響著,他讓我去找喬納森,說他們是唯一能給我答案的人。
事實上我已經有六個月沒見過任何喬納森了,我本以為漸漸地,就不會和他們有任何聯係了。畢竟我們的生活圈子隔得太遠,即使曾經有過糾纏,但隨著時間逝去,也就逐漸淡忘了。
我來回默念著電話本上那個號碼,最後還是深吸一口氣,撥通了它。
電話盲音了一會兒後,一個女人接了起來:“您好,中轉站為您服務。”
“您好,請轉3891。”我說。
“請稍等。”
過了會兒,又是一個女人接了電話:“您好。”
我愣了愣,這是邁克·史密斯留給我的電話,是他家裡的號碼,沒想到竟然是個女人接了電話。
“您好,史密斯先生在家嗎?”我問。
“是的,請問您是?”
我忽然猶豫該怎麼介紹自己,我們名義上是未婚夫妻,可說成朋友好像都有點勉強。這就像是許久不曾聯係,突然聯絡就是有事相求一樣,讓人很難為情,而且聖誕節的時候,他派人送了一份禮物給我,還被我拒收了。我猶豫了一會兒,磕磕絆絆地說:“我……我叫安妮·納西斯,請問史密斯先生在嗎?”
“他不在,需要幫您轉達嗎?”
“哦……不用了,謝謝。”我急忙掛了電話,心煩意亂地想著,自己臉皮太厚了。
可是想到黑加爾先生或者海涅,內心深處的抗拒就更強烈了,我很清楚的知道,自己不可以聯係他們。可轉念想到傑西卡,我又唾棄自己,或許見一麵就能救命呢,為什麼不見?傑西卡快要沒命了啊!這就去吧!
我就像跳進了一個怪圈,心煩意亂地糾結著。
忽然,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響起,把我嚇了一跳。
“您好。”我接起電話。
電話另一頭沉默了一會兒後,響起邁克·史密斯的聲音:“你找我?”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