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言和蘇杭上了一輛公交車,車廂悶熱,兩人汗如雨下,兩顆心如同正經曆一場看不見火光的炙烤。
這輛車的終點站是動物園。一路從亭中開過去,他們聽見驚雷,也看見閃電,到達目的地,暴雨如注。
沒帶傘的兩人無法下車,被困在這孤島上。
蘇杭又投了兩個硬幣,司機師傅沒再催促,說這班車要半小時後才能發車,才能返程。
喬言不知道半個小時後雨會不會停,她看了蘇杭一眼,說:以後你彆管我的事了。
這本是她跟蘇霽之間的矛盾,現在卻連累蘇杭和長輩不合,她心中感到歉疚。
蘇杭根本不在乎自己跟他們的關係,他在維護喬言,也在維護他心中的正義,他覺得他什麼也沒做錯。
少年的眼睛依然像明亮的星辰,他像磐石落水般開口:我不管你誰管你?喬小雨,我管你一輩子。
一輩子有多長?能活到七老八十的話,喬言還有六十年的生命,這短短的兩年跟餘下生命的相比,隻占據極輕的分量。
她一直這樣安慰自己,熬吧熬吧,時間過得很快,總會熬過去。何況這算什麼苦,她吃穿不愁,有人疼有人愛,矯情個什麼勁?
可是,在夜靜人靜時,在無人知曉處,她心裡的那個缺口會爬出無形的惡魔,她正在一點點被這股邪惡的力量吞噬,她害怕不久的將來,她會徹底困在這片沼澤之中。
去你外婆家住吧,我幫你收拾東西,我送你去。蘇杭不想鮮活明豔的喬小雨被這場冷雨淹沒。
起碼先讓她喘口氣,起碼先讓她開心起來,起碼,在一個良性環境下,讓她快點養好她的病。
喬言點點頭,頭靠在蘇杭的肩膀上,問他:裡麵的動物們,是怎麼適應一開始被關起來的生活的?
蘇杭說:是不是真的適應了,得放出籠試試才知道。
這些動物們無從選擇自己的命運,更無從反抗,但喬小雨可以。
蘇杭,你還記得小時候江舟笛他爸媽帶我們幾個去算命嗎?算命先生說,你最有出息,會飛的很遠,笛子最平順,一輩子歡歡喜喜,章程也不錯,性子能吃得開,做生意當官都是一把好手,隻有我……
我不信命。蘇杭打斷喬言的話,如果你信,那咱倆就綁在一起,我要是真有出息,你也差不到哪兒去。
喬言鼓了鼓臉,抬起手,在頭頂打了一個響指,好,從今天起,我忘了算命先生的話。
蘇杭,從此以後,我要和你的命運緊緊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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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後兩個人才回家屬院,蘇杭去喬家幫喬言收拾東西,喬言站在樓下車棚裡等。
蘇霽看著蘇杭冷著一張臉回來,進門後就去翻騰喬言的書包和衣櫃,蹙眉問:你這是乾什麼?
從今天開始喬小雨不在家住了。
蘇杭收好醫生給喬言開的藥,打包好她的學習資料和校服。走出臥室門,被喬安誠攔住去路。
喬安誠:怎麼了?喬言人呢?還真能為了一包衛生巾跟她阿姨鬨成這樣?
蘇杭無視隻會和稀泥的喬安誠。
他走到客廳裡,老爺子又衝過來訓斥他:喬言不懂事,你也不懂事?有什麼事讓她回來當她爸的麵說清楚,否則還真覺得是你小姑欺負了她。
我小姑容不容得下她,或許隻有喬老師心裡沒個數吧,爺爺奶奶,小姑有你們這樣的父母袒護一輩子,是她的幸運,喬小雨就沒有這麼幸運了……
砰——
一個茶杯碎了地。
蘇杭回頭,竟是喬安誠所為。
蘇杭,你說話彆夾槍帶棒,小雨是我的女兒,我能薄待她嗎?喬安誠是頭一回聽蘇杭稱呼他為喬老師,刺耳的很。
蘇杭不屑,不鹹不淡地叫了聲小姑父,事情弄成這樣,誰責任最大?您彆總躲在我小姑後麵演慈父,您敢不敢站出來,公允地評判這段時間喬小雨在家裡受的委屈。
家裡添了新成員,大家都在讓步,你爺爺奶奶年紀這麼大了,不也得付出精力跟時間幫忙照顧嗎?小雨是優優的親姐姐,為了弟弟妥協一點也是應該的。你護著她可以,但咱們也得講個道理。
講道理?行,那咱們就先從兩塊錢一包的衛生巾開始論?
好了,彆吵了。在樓下聽見摔杯聲的喬言,跑上來阻止這場爭執。
你去哪兒了?喬安誠一把把喬言拉過來,你要有什麼委屈,你跟我講,我來解決。
蘇霽也走到喬言邊上,語氣比喬言還委屈:是啊喬言,你倒是跟你爸說說,你用這種衛生巾怎麼了?你總是這樣鬨情緒,大家都覺得我在苛待你……
你沒有苛待我,是的,你做對事是好心,做錯也是無意,你還願意買衛生巾給我,我應該感激你才對!喬言以為自己可以忍,可是身臨其境,聽到蘇霽的聲音,看見喬安誠漠然的眼神,她好不容易搭建起來的堡壘坍塌了。
逆鱗從她的皮膚裡長出來,成為刺,成為刀,成為她宣泄的工具。
蘇霽被喬言冰冷到極點的態度給弄懵了,她冷笑著問喬安誠:第幾次了?我憑什麼受她的氣?
憑這個!喬言扯過蘇杭手裡她的書包,從裡麵翻出醫院的診斷結果,狠狠摔在蘇霽和喬安誠的身上。
喬小雨……蘇杭看見喬言哭了,他也不知道這一聲她的名字,他是出於什麼情緒而叫。
他不想讓女孩的隱私曝光在眾人麵前,他知道她有羞恥心,他想保護她的自尊,診斷書上那些刺目的字眼會令她的尊嚴四分五裂。
這不是一個不到十七歲的女孩該承受的事情。
喬安誠拾起喬言的診斷書,蘇霽的目光也落過去。
喬言移開目光,看向窗外的樹影,明明外麵才是昏天暗地,自己身處光明,可她一顆心卻往暗處墜,墜進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洞裡。
蘇杭走到喬言身邊,他想帶她走,帶她逃離這個黑洞。就在這時,眉頭緊鎖的喬安誠發出疑問:隻是用衛生巾而已,為什麼會這麼嚴重?
蘇霽辯解:又不是你一個人在用,其他人沒聽說過發生這種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