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言悵然地坐回飄窗前, 遮雨的板材被她挪開一點,絲絲點點的雨水飄進來,落在她的手背上, 冰涼的觸感逐漸給她躁熱的心降溫。
蘇杭側麵對著喬言,微微低著頭,手指撥弄腳邊堆放的一捆麻繩。麻繩粗糙的質感抹去了方才指節裡的細膩手感,唇舌上停留的氣息沉沒在戛然而止的情緒裡。
砰砰兩聲,有人敲門。聲響引來兩人對視,他們倆在遊移的目光中同時起身。
蘇杭離門近, 先一步走過去打開門。喬言站定, 下意識檢查襯衣是否整理妥當。
Yvonne冒雨送來兩件雨衣,“我就知道你們會在這裡躲雨, 現在雨小了, 我來接你們回莊園。”
“辛苦了。”喬言笑著接過雨衣, 三下兩下套好,先踏出木屋。
清新的冷空氣撲麵, 方才又悶又躁的逼仄氛圍終於消散。
雨勢變小, 但道路泥濘, 喬言發現路不好走, 回頭看了蘇杭和Yvonne一眼, 想做提醒。
蘇杭卻大步踏過來, 會意般地摻住她的胳膊, 又回頭問Yvonne, “你可以嗎?”
“沒問題, 我剛剛就是自己走過來的。”Yvonne說著話,也上前摻住喬言。
喬言頓時像一個被緝拿歸案的“逃犯”。
她覺得自己倒也不冤,剛才她的確在光天化日之下做“賊”。
她的共犯呢?他臉上寫滿坦蕩, 拿出一百分的精湛演技。
“我拉著Yvonne就行了。”走遠幾步後,喬言鬆開蘇杭的胳膊。
蘇杭頓了頓腳步後,大步先行。
Yvonne問喬言:“剛剛你們在木屋裡做什麼?無聊嗎?”
這又是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
喬言喜歡Yvonne,想光明磊落地跟她交朋友,她看著蘇杭的身影變遠,鼓起勇氣開了口:“Yvonne,其實我跟蘇杭不僅僅是親戚和從小一起長大的關係。”
Yvonne問:“那是什麼關係?”
“高中畢業後的暑假,我跟他戀愛過,這事沒人知道。你是第一個知道的人。”說出口,喬言如釋重負。
無人知曉的秘密,連他們兩個當事人都沒敢定義的關係,她第一次,對一個剛認識的朋友,給那段秘密關係下了個定論——那是她的初戀。
Yvonne“哇哦”一聲,“快,你再多說點。”
“對不起啊,之前我……”
“沒關係,我喜歡聽你們的故事。”Yvonne怕自己的表述不對,又解釋道:“我觀察你們兩個人,很不對勁,可是我說不清哪裡不對勁。你這樣告訴我,我好像有一點理解了。”
喬言被Yvonne努力表達的神色逗笑了,接著說道:“我抗壓能力很差,很膽小、脆弱,所以我跟他這些年都很彆扭,你能聽懂我的形容詞嗎?”
“是你不夠勇敢?”Yvonne問。
“是的,我爸爸,還有我繼母,他們跟我之間產生了很大的矛盾,而我繼母就是蘇杭的親姑姑,這導致我跟蘇杭總是陰差陽錯……”說到“陰差陽錯”這個詞,喬言自己又笑了,她該怎麼解釋這個詞,她想了想,用英文翻譯成“因命運而錯過”。
Yvonne聽後,用力攬了攬喬言的肩膀,“天呐,好美的感覺,是悲劇的感覺,我很喜歡……抱歉,雨,我不是不希望你們好的那個意思。”
“我懂我懂。”喬言覺得這姑娘真是太可愛了,又道:“這些年,我跟蘇杭斷斷續續還聯係著,沒有完全斷掉,但是也沒有正常戀愛。”
“我比較關心,那你們倆還保持……”Yvonne做了個捂嘴的動作,“雨,我覺得你是會害羞的中國姑娘,你可以不回答。”
喬言聳一下肩膀,“沒什麼不能回答的。就是因為年紀很小的時候,我們就發生了關係,也嘗到了甜頭,所以後來總喜歡用這件事來解決問題。”
“這個我不是很能理解。”Yvonne可以不把愛和性混為一談,她苦惱地搖了搖頭,“那你們還要不要繼續?”
“不知道。”
“不知道可不行。”Yvonne蹙眉,“你不愛他了嗎?”
“我們倆因為家庭的關係,走到了兩條路上。我離開我們一起長大的地方後,我們之間就有了距離,我離家出走導致他也遇到了很不好的事,他又做出出國這個選擇,致使我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
頭一回平靜地說出來,像講一個無關緊要的戲本。喬言覺得即便現在蘇杭把他們之間的錯過和遺憾完整地精準地翻譯給Yvonne聽,Yvonne聽完後也會是一頭霧水。
喬言都會在自嘲時覺得她跟蘇杭的命運皆是俗世爛梗。
“距離很重要嗎?”Yvonne較真了,“你可以來英國,跟他在一起。”
喬言認真地想了想,誠懇回答道:“我們已經選擇了不同的人生。我也有自己的理想,沒有打算為了他來英國。”
“為什麼不呢?那你跟他說,蘇杭你回國吧,他也可以回去陪你的。”
“我做不到的事,也不想要求他做。”喬言唏噓道:“我們每一次替對方做決定,都吃到了惡果。”
比起冒著險把人生綁定在一起,她還是更願意看到他輕鬆一點生活。
他現在就很好。
“沒聽懂。”Yvonne再次搖頭。
喬言攤手:“那就下次再講,我們到目的地了。”
說完她做了個保密的動作。
Yvonne比了個“OK”,推開大門,蘇杭正站在廊下抖落雨衣上的雨水。
“他真的很帥,但我不打算再對他感興趣了。”Yvonne小聲對喬言說。
喬言問:“是因為我跟你說了這些話嗎?”
“不,因為他手指上有你的唇膏。”
喬言心口一窒。
記憶跳回一刻鐘前,蘇杭埋首做壞事時,抬起手,抹去了她嘴唇上的紅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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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vonne叔叔親自釀的酒,喝紅了喬言的臉頰。回程她一路昏睡,直到車停,她茫然地問蘇杭:你公寓到了嗎?
她腦子混沌,就記著昨晚蘇杭說今天邀請她來參觀他的公寓。
蘇杭扶喬言下車,跟Yvonne和她叔叔道彆。
小雨,彆忘了我們明天的約定。Yvonne提醒喝醉的喬言。
喬言乖巧地點點頭,依稀記得她答應Yvonne,明天要去她的小劇場看她演出。
蘇杭對Yvonne說:那你明早去我小姨那兒接她。
Yvonne鄙夷地看了二人一眼,扭頭知會叔叔開車離開。
走進公寓大樓,燈火通明。喬言霎時間好像酒醒了一半。
幾樓?她問蘇杭。話落看見蘇杭按下7這個數字。
為什麼不繼續住小姨那兒了?她又問。
蘇杭:不方便了。
他工作落定後,作息不再穩定,住一起難免產生叨擾。另外,聞馨最近有了戀愛的苗頭,單身多年的中年人一旦落入愛河,火力比年輕人還強,他住在家裡礙事也礙眼。
電梯到站,喬言跟在蘇杭身後走,不遠也不近的一段距離,心情比這幾年他們每次見麵,走在酒店走廊裡那段路時要複雜。
進門、開燈,一個舒適整潔的兩居室落入喬言的眼眶。
這是蘇杭在異國的家。
這個時刻應該是要有儀式感的。他國內的家,她好像無法再輕鬆踏入,但是他在世界的另一個角落,有一個她可以安心進入的領地。
不是酒店,也不是他其他親人家裡,是他自己的家。
蘇杭問站在客廳中央發呆的喬言,喝花茶嗎?可以解酒。
都行。喬言四處參觀起來,你自己裝修的嗎?
一部分吧,房東本身就把這裡弄得不錯。蘇杭按下按鈕,燒水的聲音響起。
喬言跪在矮沙發上看後麵的書櫃上放置的相框,大部分是蘇杭去旅行的照片,還有幾張那年暑假,聞靜和蘇致遠來英國,他們一家三口的合照。
你去看極光了嗎?喬言看著其中一張照片問。
去年冬天,在挪威北部。蘇杭話落,想起四人組小時候的心願,有一項就是一起去看極光。
是誰最先提的,他忘了。
真好。
是喬言提的。那年他們十五歲,手拿亭中的錄取通知書,提前幻想未來的精英生活。如今看來,隻有蘇杭一個人做到。
他做到,倒也不意外。他本來就是最出色的那一個。
你呢,這幾年有去哪裡玩嗎?蘇杭問。
太生疏的話語。
喬言這四年,哪怕去上海周邊遊,都會在社交平台上更新狀態,他何至於什麼也不了解?
其實蘇杭也都知道,但窺探和親口聽她說,感觸截然不同。
就在周邊轉了轉,遠遠沒有你的旅途精彩,不值一提。喬言一筆帶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