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靈被賀淵拎起來就是“一番手談”。
拳拳到位, 不偏不倚,充分證明了賀淵還是那個目光如炬的賀淵。
客艙內其餘船客看出他倆這架勢隻是自己人鬨著玩,倒也沒誰來勸,反躲遠些笑哈哈看熱鬨。
待這通玩笑式的打鬨結束後, 客艙內又恢複了先前的場麵。
大家三三兩兩湊在一處各說各話, 有兩個年歲相近的小孩子笑嗬嗬追逐著跑來跑去。
嘈雜熱鬨成一鍋粥, 又奇妙地互不打擾, 倒也有趣。
韓靈拉著賀淵湊到趙蕎跟前,小聲地告知二人自己先前的新發現。
“昨夜最開始進來的那三個人,中午沒下船,還在這裡。”
昨夜共五人上船,其中有一個上來後就與船工們待在一處,從頭到尾未在客艙裡露麵,在趙蕎的判斷中那人該是掮客之類的身份。
除了那位之外,最後那名被賀淵踢傷的男子進來之前,有三個看起來無異狀的人直接進艙睡下了。
當時客艙內昏暗, 趙蕎沒有看清他們的樣貌。加之後來她一直專注於那名服了“賽神仙”的男子,便忘了最先那三人。
聽韓靈這麼一說,趙蕎不禁詫異地怔住了。
賀淵也有些意外,目光不著痕跡地一一掃過艙中兀自談笑的眾人。
韓靈壓著嗓又道:“他們三人像是一起的,鋪位挨得近, 也不與旁的船客搭話。先前你倆出去時, 最裡頭鋪位有家的小孩兒跑來跑去, 踢到了他們的隨身行李。我打量了一下, 是個方方正正的木箱,看起來很結實。”
因為當時三人中有一個大聲嗬斥了那小孩兒,韓靈也與旁人一樣扭頭看過去,就發現他們的臉色大變,看上去很緊張那箱子。
趙蕎與賀淵四目相對,兩人都仿佛在瞬間明白了什麼。
“被你踢傷的那個人,昨夜帶行李了嗎?”趙蕎輕聲問。
賀淵垂眸回想片刻:“當時沒太留意。在依稀記得兩名船工扶他下船時,似乎幫他拿了什麼東西。”
中午阮結香曾說過,後頭大船昨夜上的十三個短途客,在靠碼頭時就下船走了,沒帶行李。
而同是昨夜上這艘“頭船”的人,情況與上大船的十三人並不同。
或許,若那名服用了“賽神仙”的男子沒被賀淵踢傷,中午也不會下船離去。
帶了行李,進客艙安頓下來後,中午靠岸時沒有下船離開。不與陌生人搭話。很緊張那個箱子。
尋常人出外奔走,又是搭船,行李當然該以輕便為宜,誰沒事會選擇帶個結實木箱?
結實就意味著箱子本身就不輕,若隻是拿來裝衣物與日常用品,那真的很奇怪。
也就是說,半夜在沿岸小碼頭登船的“短途客”們,上後麵大船與上這“頭船”的,與船家之間的交易或許不是同一件事。
大船才是主要負責交易“賽神仙”的,而這艘有船家老大在的頭船上,“賽神仙”隻是捎帶?
“希夷神巫門”壓箱底的三件寶:賽神仙、斬魂草、續命新生。
若半途登上這艘船的人並非專為“賽神仙”而來,那會是為後兩者中的哪一項?又將如何完成交易?
趙蕎覺得腦子要炸了。
為免得過於積極接近造成船家老大更深的疑心,趙蕎接受了賀淵的建議,入夜後沒再出客艙,早早便睡下了。
甚至次日到甲板上透風遇到船家老大時,也隻是笑吟吟打個招呼,便自顧自與賀淵並肩站在甲板上欣賞兩岸風光。
倒是船家老大幾次欲言又止,末了因未再找到合適的話頭切入真正話題而作罷。
接下來一連三日,幾乎每個夜裡都會在子時前後靠一處沿岸 小碼頭,但頭船這裡隻有元月十八晚上過兩人,帶行李的,之後沒有下過船。
其餘的“短途客”想來都上了後頭那艘大船。
這幾日暫時避過與船家老大更深接觸後,趙蕎、賀淵與韓靈達成了默契分工,將客艙最裡那三位帶著木箱行李的人和元月十八夜登船的那位一並盯得緊緊的,同時也在觀察著艙中其他人。
賀淵留意到,從元月十六日夜開始,最初和他們一起在京畿道口楓楊渡上船的船客們中,有人會在眾人入睡後悄悄出客艙去,約莫半個時辰後又悄悄回來躺下。
他將這事告知了趙蕎。兩人稍一合計,大約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船家老大要在船進原州漕運界之前將“賽神仙”全部賣掉,以防到時被查出來,所以他想引入甕的絕不止趙蕎這一個目標。
那天下午他應警惕而選擇了放棄趙蕎這個目標,對其他人下了餌,到底還是有人上鉤了。
趙蕎雖然心中有點沉重,卻也知自己這時不能聲張阻止什麼。隻能耐心等待著與船家老大下一次接近的合理契機。
元月二十一,航程第六日的午後,船遇急浪,客艙裡的許多人猝不及防被甩了個滿地滾。
趙蕎在船身遽晃的瞬間也歪身栽出鋪位,胡亂一抓卻剛好握住了賀淵的大掌,被他牢牢護住,幸免於滿地打滾的狼狽。
賀淵自幼習近身搏殺為主,進金雲內衛後遇敵又多講究“一招斃命”,因此他掌心並不像尋常習武者那般粗糲,這就使他指腹處的薄薄繭層觸感格外不同。
趙蕎緊緊握著他的手掌,在船身顛簸間專注打量著那幾個半途趁夜帶行李上船的人,一時走神想著事,都沒注意手上的動作。
她的食指不自知地摩挲著賀淵指腹的薄繭,甚至像求證什麼似地,將他修長五指全部從指尖摸到指根。
等她回神扭頭打算與賀淵說點什麼,卻發現……冷冰冰又變作紅通通。
待船停止了顛簸,賀淵猛地收回手去背在身後,閃電般躍回自己的鋪位上繃著紅臉不看人。
趙蕎這才意識到自己方才做了什麼。
其實她對賀淵大多時候都隻是個“口頭小流氓”,這無意間當真上手揩油了,彆說賀淵,連她都有點羞赧。
不過這時她有重要的事要與他說,隻能燙著粉頰低聲道:“躲什麼躲?過來,有事同你說。”
賀淵頗為警惕地睨了她一眼,麵上暗紅更深:“你先把手放好。”
趙蕎惱羞成怒地咬牙:“方才是一時走神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