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若是無宗族蔭庇人家,就很少有能力擔負孩子讀書了。
鑒於此,自昭寧元年起,聖諭便正式詔令各地官學新增蒙學館,由鎬京朝廷與地方各擔半數費用,供無家塾可入 30340寒門幼童資免束脩學資開蒙三年。
對家境貧寒又無宗族庇佑人家來說,就算之後無力供孩子一路讀到書院進而考學、考官什麼,至少開蒙識得些字,孩子長大後路總歸寬些,對全家來說都是好事。所以這項新政在各州府都很受百姓歡迎。
譬如前幾日在葉城市集上,就沒怎麼瞧見有小孩子獨自在擺攤做營生。最多是年歲太小,大約家中也沒旁人幫忙照管,父母便帶著在攤子上玩。
“是鬆原人不知官學開設了免學資蒙學館,還是鬆原官學蒙學館壓根兒就沒開?”趙蕎嘀咕。
“據我所知,由朝廷負擔那一半費用是如數劃撥到郡守黃維界手中了。”賀淵眸底暗了暗。
後頭韓靈遠遠覷見前頭一個賣草藥小地攤,便越過二人上前去詢問攤主。
與草藥攤隔著三個攤位,就是一個賣青菜小男孩兒。約莫七八歲樣子,膚色黝黑,眼睛亮亮。
趙蕎在青菜攤子前蹲下,笑著與他搭起話來:“這菜是你家自己種?可真水靈。”
小男孩兒很老練地擺出和氣生財笑臉:“那是,我家每日都挑山泉水來澆,精心著呢!”
就這麼閒聊了幾句後,趙蕎好奇道:“你這年歲,怎不去讀書?官學蒙學館又不要錢。”
“大家都說,像我們這樣人戶,去蒙學館沒用,反正將來家裡也供不起繼續讀,還不早點幫家裡做事實在些。”
聽這小孩兒話裡意思,鬆原官學是開了蒙學館。隻是有人告訴大家“寒門學子讀書無用”。
趙蕎挑眉:“你這麼小,又瘦,田地裡活也幫不了多少吧?”
“所以我就幫著賣菜啊!”小男孩兒笑彎了眼,“再過兩年我高些,就可以跟著阿兄下地去了。等我滿了十五,我妹妹就長起來了,那時我就跟阿姐一樣去投軍,現今在咱們北境戍邊軍做小卒,每月都能領十個銀角餉銀呢!這樣家裡日子就更好過。”
若非賀淵見勢不對,趕忙將趙蕎拎走,隻怕她是要當場破口大罵了。
寒門子弟不讀書,路就更窄,渾渾噩噩也不易察覺外麵天地已是如何不同,不會有更大誌向與渴望,一代代沿襲上輩人活法就行。
如此,世家豪強越發堅不可摧,邱敏貞也始終不缺易於掌控兵源。
王八蛋黃維界!王八蛋邱敏貞!
最可惡是,不好好同人講清楚讀書好處就算了,還克扣士兵餉銀!
從去年開始,官軍序列武卒小兵餉銀就提到每月十五個銀角了!
一連五日下來,他們都沒有在市集上見到有賣“鳳羽草”山民,也就找不到機會向誰打聽進崔巍山小徑。
好在賀淵經過幾夜耐心觀察與試探,雖暫時還未找到布防圖,至少已掌握了黃維界與邱敏貞那兩座宅子巡防情況,總算這幾日沒有白費。
十一日這夜,賀淵在子時之前就回來了。
就著半桶涼水簡單洗漱後,他除了外袍上榻去,被子裹得嚴嚴實實,照慣例儘量讓右臂與床30 340外沿齊平。
這已是兩人同榻而眠第五夜,雙方都已在彆扭氣氛中無言達成默契,白日裡睡都不提這茬,入夜就……就這麼著。
“趙大春。”
黑暗中,賀淵一反常態地打破了沉默。這讓本就沒睡著趙蕎驚訝又疑惑。
“嗯?”
“明日就是驚蟄了,那祭神盛會,你……”
總覺他似乎在猶豫什麼,語氣也怪怪。
雖一室黑燈瞎火,趙蕎還是努力睜大眼睛瞪著麵前近在咫尺牆壁:“來都來了,又恰好趕上,我自然是要去玩一趟。到時人也多,或許就遇到合適人可以打聽進山事了。”
背後賀淵沒有答話,氣氛一時古怪靜謐。
趙蕎有些不不自在地笑道:“你放心,我不會趁著此地風俗亂來。到時我麵具絕不會扣到你臉上,更不會強拉著你去鑽林子。”
若是平常,她說這樣話,他必定會羞惱無措地咬牙切齒,斥一句“趙大春你個小流氓”之類話。
但此刻他出乎意料繼續沉默著。
趙蕎深吸一口氣,翻轉身來麵對他,嚴肅輕詢:“你今夜回來得太早,莫非是在邱敏貞那裡碰到什麼麻煩了?”
“沒有麻煩,很順利,”賀淵聲音低低沉沉,“明日你隻管好好玩,旁事不必費心再打聽。”
趙蕎咂摸著他這話裡意思不太對勁,猛地瞪大了雙眼:“為什麼?”
“明日過後,你即刻啟程回京,”他緩聲輕道,“之前我讓柳楊將周邊幾城能用內衛暗樁都召過來,按事先約定,他們明日就會進鬆原來與我彙合。進山事,之後我安排他們去打探,用不上你了。”
趙蕎怔忪片刻後,嗓音急躁微顫:“當我不知你是什麼樣人?!故意把話說得像過河拆橋似,以為這樣我會氣得不願搭理你,就不會追著你問東問西?做你春秋大夢!”
賀淵沒有回答,兀自閉上眼做沉睡狀。
趙蕎愈發不安,伸出手來隔著棉被一拳捶在他肩頭:“不要裝睡!你今夜在邱敏貞那裡是不是看到,或聽到了什……喂!”
他居然握住了她手。將她拳頭收進掌心,握得緊緊。
作為一個不曾習武普通人,趙蕎在黑暗中五感暫廢其四,唯觸覺格外敏銳。
她驚訝地察覺到,賀淵指尖微涼輕顫抖。
好像正極力壓抑著什麼。
這到底是在邱敏貞那裡得到了怎樣驚人壞消息?!
“賀淵,你,還好嗎?”
“還好,”賀淵疲憊而沉重地輕聲細語,“隻是心頭很亂。你乖些,彆再鬨我。嗯?”
其實他不是想瞞她,隻是今夜在邱敏貞官邸偷聽到那個秘密過於驚人,他說不出口。
今夜他本打算再伺機在邱敏貞那裡找找關於戍邊軍前哨營布防圖,便一直潛在邱敏貞書房房頂上。
卻正巧碰見黃維界從隔壁過來與邱敏貞密談。
——維界兄,你我既已走到這一步,早就沒有回頭路了。隻是淮南堂口蠢貨們太不當心,導致我們許多事不得不提前而已,怕什麼?鄰水事過 後,趙澈與賀征就被秘密派往利州,很顯然陛下是將疑心落在嘉陽公主頭上,根本不會留意咱們這邊!
——誒喲我邱將軍,您心大能扛事,我可比不得。慶州方家與淮南程家這眼看著就是要反水意思!若他們當真就此收手、作壁上觀,光你我兩家那是獨木難支啊!眼看這封山禁令已拖了大半年,原本出入山中采藥、捕獵為生山民已有所揣測議論,再不解禁說不過去了!
——那就解禁啊。多大點事?我早說了,就該按我那法子,直接調兩千人進山將前哨營軍帳營地填滿!那些山民又不敢往軍隊防區闖,就從山下仰頭看一看,開了天眼才看得出原來那兩千人全埋在雪裡了!